并且，这也是本朝的第一个王，很该立下规矩，到底是封秦楚燕赵那样的大地名，当真把地盘给人家去折腾，还是封个温良恭俭让的好名儿，让亲王非诏不得出京。

    后半截儿徐影是想想就算了。

    那帮庶子庶女最终将被封出大魏之外，这个就不算了，怎么封怎么有理，只说徐影亲生的嫡支，这是将来会组成皇权的最核心的力量。

    而所谓皇权，向来就不只是皇帝一人，它包括了皇族，后族，甚至是太监和密探，只有这样大一个集团，才能和从科举，从战场卷出来的文武官员的相权相抗衡。

    这个抗衡已经发生了千年，在历史惯性之下，皇帝是个男人，已经有了无数优秀的先例和反面教材，他只要在水准线以上，凑合凑合就能把这个国家运转下去，可女子才刚刚开始当权，必然需要极其优秀的女性政治家才能掌握好皇权，把整个国家盘活，一代一代下去，才能让女子主政也逐渐拥有那个历史惯性。

    这么个情况，女帝若在已经比较艰难的子嗣中还选择了把亲王养在京城里当米虫，那就相当于自断一臂，这个权力的游戏就彻底没法玩了。相比而言，把亲王放出去就藩确实存在将来亲王可能造反的风险，但这个造反对皇室来说其实是肉烂在锅里的内部消耗，总归坏不过权力掉到外姓人手里。

    如此说来，分封出去不可避免，唯一值得讨论的就是到底要给哪块地方，关于此事……徐影回过头去看舆图，荆确实很顺眼，湘也确实很像一个独立王国，无论是哪里，做储君的试验田自然无比合适，哪怕是给不预备来做皇帝的亲王都很合适——以那两个地方如今的先天条件和发展情况，完全可以保证至少在百年之间内，分封过去的王只能拱卫皇权，基本没有拥兵自重的空间。

    至于说要不要让小丫头真去掌管一个独立王国试试看……

    徐影最终还是把楚湘揽到了怀里，坦然道：“湘儿，想来你也知道，一时半会儿让你做太子怕是不太容易，因此阿娘确实准备给你封亲王，但我并不打算让你去就藩。”

    “因为阿娘就我一个孩子么？”楚湘问，“舍不得？”——尤其现在哥哥还不辞而别了，父母对独苗的感情特殊一点，好像也完全可以理解。

    徐影道：“不完全是，阿娘相信你即便出去了，也有保全自己的能力，若说孩子到五六岁都不一定站得住，没准一场风寒就出了事，你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了，还说站不住，还得拘在身边寸步不离，那也不行。”

    “那为何……”

    “因为一来，你既知道你庶弟庶妹们要出去，便应当留在京中做这个完美无缺，让她们看了都心生畏惧的大姐。”徐影道，“你之前就做的很好，哪怕是出去治河了，传回来的各种你如何惩治贪官污吏，如何关怀百姓的事迹，仍然很好。但倘若你去就藩了，即便阿娘还年轻，即便大臣们都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回来，你那些庶弟庶妹们长久见不到你，不知你实际能力如何，就会有一些他们来他们也行的误判，将来分封出去，不安安心心仰仗中原发展自己的势力，反而天天盯着反攻中原，于你，于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事。”

    楚湘的小脸严肃了起来。

    “二来，我觉得不用试。”徐影道，“地方和中央本来就是不一样的。阿娘可以放新科进士们直接去地方，后来各凭本事升官，到了中央阿娘也相信他们能独当一面，为臣嘛，独当一面本来就已经尽够了，可是帝王不能这么培养，帝王的眼光不能局限在一城一地身上。”

    ——做臣子，想着怎么做出点成绩来，被上峰被皇帝看到，只管一个升官发财就行了，可是做帝王，还想办法做出点成绩来，准备给谁看？准备怎么个升官发财法儿？

    还是那个千秋功业的问题，秦始皇做出成绩来了，隋炀帝做出成绩来了，后世感慨万里长城之雄伟（虽然早已不是秦始皇建的那个），用着大运河的方便，秦始皇本就功大于过，而一直是恶评的隋炀帝也渐渐翻案，但他们苦一苦当代百姓，把民力压到极致的执政方式，真的值得推崇么？就不可以在建设的过程中稍微放缓一点脚步，让百姓能喘口气，能稍微觉得自己像个人一点？

    确实，给岁月以文明，还是给文明以岁月，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可君王就是要硬给出一个答案来，才能把握好所谓“大踏步前进”的尺度，而这个“尺度”，是去就藩，去管一个小王国，所无法学习的。

    “我亦知二者不同。”楚湘其实明白徐影在说什么，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可是，独当一面和头顶上永远有阿娘在兜底，也是不一样的，如今阿娘已交给了我不少事务，我自问……也算处理得不错，但倘若上头没有阿娘，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做到这个不错，倘若不让我独当一面的试一试，便要我去坐那个至尊之位，我只怕……”

    这话其实是非常僭越的，从古至今，在皇室这个层面，大概也就只有她们这种几乎不用为继承人的事情打破头的母女能谈这种“一把手”和“二把手”的问题了。

    但即便如此，楚湘也是越说越小声，最后还可怜巴巴地看着徐影，这回不是刻意卖萌，而是难得的，一个都已经帮着君王处理朝政的储君，一个曾巡视天下的储君，再次露出了她幼稚且无助的一面。

    徐影也看出了小姑娘是真的在寻求帮助，也是真的想去就藩，但她还是道：“我明白，但我认为，湘儿可以直接以国家试。”

    楚湘完全就没听明白：“怎么以国家试？”

    并且她还觉得是徐影没有听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她这话几乎就等于是“只要头顶上还有一个皇帝，即便我已经开始处理政务，甚至皇帝对我再信任一点，自己隐入深宫让我主持政务没大事不要报给她，那都是我头顶上还有一个皇帝，我都会有一个还有人能给我兜底的感觉，那我做出的事情和我真正做了皇帝之后会做的事情肯定是不一样的”了。

    再直白一点，这就是明牌给徐影说，她希望她头顶没有一个皇帝，哪怕统治的地盘小一点也无所谓了。

    “湘儿放心吧。”徐影却没有生气，只柔声道，“我没有打算如同一直以来的帝王那般，等我寿终正寝，方让你在灵前继位。”

    楚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