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杨昭媛这声姐妹是不包含如今作为嫔妃之首的赵贤妃和白昭仪的——那都是有了儿子的人生赢家，统一没孩子的女子要给自己争条出路，她们掺和个什么劲儿呀。

    但，赵贤妃和白昭仪还是去了，好奇心人皆有之嘛，瞅瞅她们能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呗。

    杨昭媛也不在乎有这种闲杂人等旁听——她们固然不会让局面变得更好，可至少也不会坏了事，听就听吧。

    她在自己的殿阁中，给一干姐妹都上了茶水和点心，才低声道：“陛下今年没开恩科，但即便按科举三年一次的规矩，明年也是要有春闱的。”

    “这是当然呀。”王昭容接口道，“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杨昭媛挥挥手让伺候的宫人都下去，轻声细语地道：“下一次科举，可能会允许女子参加，即便下一次不允许，再下一次也会允许的。”

    她是轻声细语了，可这话无疑等于巨大的惊雷，炸响在了所有妃嫔的脑海里。

    连有俩孩子的赵贤妃都坐不住了：“妹妹这话可有依据？”

    我看你和苏氏说的话里，山路拐上十八弯也拐不到这个条线上呀！

    杨昭媛回答得很平静，甚至从来谨小慎微没啥存在感的她现在都有了点苏婉昭当年在闺中时面对诸贵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侃侃而谈的感觉：

    “一，陛下起自民间，她难道不知道女子在外头单独生活是何种艰难？”

    “二，陛下向来慈和，做皇后时便不曾以正妻的名分欺压妾室，曾经苏姐姐为了宠爱和她都可以说是水火不容了，可陛下还是在苏姐姐最难的时候拉了她一把，难道还看不出这份慈心？”

    那么，有这份慈心的陛下，明知外面的生活对女子不甚友好，那到底是基于什么考虑，才会暗示大家可以出宫呢？

    答案很显然是她已经准备让女子拥有独立地位并且在将来一段时间内将政策往女子方面倾斜嘛。

    “倾斜”这种事第一选择当然是开科举允许女子入仕，之后女子自己给自己争取权力。

    “倒也未必。”杨昭媛往下，在陈修容倒台后被扶上了修容之位，为楚英生了二公主三公主的朱修容道，“也有可能是陛下当真觉得有姐妹在入宫前心有所属，出宫改嫁，这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便有了依靠……”

    说完了还挤眉弄眼，疯狂暗示。

    ——就是说，之前的苏贵妃失宠，不就是因为先帝怀疑她和穆神君前情未了嘛！

    现在苏婉昭还活着，穆神君不过是出家了而已——出家在先帝在时自然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可先帝没了！人走茶凉了！穆神君还有必要那么乖乖在庙里呆着么？

    这对苦命鸳鸯如果能在一起，穆神君怎么就不能给苏婉昭撑起一片天呢？

    杨昭媛看明白了朱修容的表情，并且深感无语。

    她的表情精彩了一小会儿，似乎是不知自己该如何优雅地把这种鬼话怼回去。

    因为她虽然和苏婉昭匆匆相见，没来得及好好说几句话，但好闺蜜之间，本来就是看一眼就能大概明白这人最近是坠入爱河还是正经搞事业啊。

    就像朱修容暗示的，楚英都死了，穆神君是完全可以还俗的，苏婉昭又还活着，怎么苏婉昭现在想的不是嫁了如意郎君好幸福，而是在认认真真教大家参政呢？

    穆神君不值得，所谓的如意郎君不过是泡影罢了。

    但……什么情情爱爱，什么如意郎君，正面的说这种词儿来回应这种桃色新闻，对一个传统仕女来说还是太有挑战性了，她张了张嘴，又默默把嘴闭上了。

    杨昭媛偶像包袱太重不好开口，同样出身不高且有三皇子的白昭仪那可方便多了：“你这话要放长孙皇后身上我信，放咱们陛下身上你可趁早别发梦了。”

    朱修容当场就竖起了眉毛，前半句一点没听进去，直接觉得后半句过于冒犯了：“诶你这人……”

    然后赵贤妃不咸不淡地瞥了朱修容一眼。

    怎么说呢。

    赵贤妃曾经是个小可爱。

    面对徐影要把宫权给她都会不知所措，至于说徐影让她盯着些周文逸的手脚，非但没有盯出来，还在徐影面前猛夸了一波周文逸做事是真的周全，考虑的是真的周到，天真愚蠢得徐影都无奈。

    但，养移体居移气，管宫务管久了，自有威势，一个眼神过去，朱修容都怂了一点，下意识地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想错了。

    然后琢磨起那“长孙皇后说这话我信”……那是个啥意思？

    答：你也不看看先帝与陛下之间都是个什么情感脉络！

    要说如意郎君，从江湖游侠摇身一变成了九五之尊的先帝难道不算吗！

    要说神仙眷侣，难道相识于微相互扶持还以江山为聘的先帝与陛下看起来不是吗！

    可是内里是什么样子咱们难道不知道？

    长孙皇后死后，李世民能眺望高台怀念皇后，能以天子之尊亲自抚养幼子幼女，长孙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后宫一个又一个往外蹦孩子，长孙皇后死后李世民还活了十几年一共就生了一个，并且看看历史记载，贵淑贤德四妃谁敢在长孙皇后面前嘚瑟，谁史书上扒得出一个宠字。

    徐慧都是捡了长孙皇后的遗风才被李世民多看几眼的！

    所以要说真的拥有一个如意郎君的长孙皇后相信嫁了如意郎君能一生顺遂，那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可是你但凡想想徐影如果走在了楚英之前，楚英是会孤独带娃，还是会敲锣打鼓地把世家女捧上皇后之位顺便把太子给换了，就知道“如意郎君”这种东西，搁咱们现在这位陛下的切身体会里是半文钱也不值的，她能相信“嫁得如意郎君可一生无忧”那一套就见鬼了！

    她若是满心扭曲也就罢了，刚才杨昭媛是论证了她是好心才会在无亲无故甚至还有仇的情形下拉了苏婉昭一把，她对苏婉昭能有这等善意，对大家能没有？

    她自己都亲身实践了再好看的如意郎君都靠不住，她能本着好心希望大家都能大胆出宫找个如意郎君？

    想什么呢！

    所以，才只能是她准备给女子不靠从父从夫从子，靠自己就能活的权利，而给这份权利最快最有效也最持久的方式，就是女子参加科举，正常做官，一代一代把这份参政的权利传下去。

    而这，也对上了她将政务分给宫中妃嫔去做，包容妃嫔们犯下的各种蠢，还让苏婉昭挨个点评每个人做事的优缺点的事情。

    “杨姐姐。”一屋子的妃嫔沉默了许久，最终是第一个撞见了苏婉昭还以为闹鬼的姜婕妤开口，“你如此推测，有多少把握陛下会允许女子科举？”

    杨昭媛回答：“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但……今日之后，我要收拾收拾出宫修行了。”

    死遁之后，我准备换个身份，女扮男装找个男人的书院，在官方宣布女子能考科举之前，好好读书。

    否则当真宣布了，男人们拧成一股绳，我再想混进书院，就难了。

    真要那样，一朝我科举了，连一些基本的忌讳都不知道，写出来的卷子贻笑大方，即便陛下偏袒，我的答卷贴在一堆锦绣文章之间，也是很丢人的。

    既然是为女子争一份独立活着的权利，就不能只指望陛下的无底线偏袒，还是得自己立得起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