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你感觉如何？”

    万寿过去已经三天, 在众人焦躁的目光中，康熙最终悠悠转醒。他刚睁开眼就看到围在床前的儿子们，毫无例外每个人都一脸担忧。

    颤抖着伸出手, 他费力抬起一点又因为失力摔在床上。

    太子上前坐在康熙对面, 他牵起康熙的手, 语气哽咽，“皇阿玛，您想要什么尽管吩咐我们。我们都在。”

    除了被关起来的老八和十四，剩下的皇阿哥只要年满六岁有一个算一个，都跟着侍疾。

    虽说都在, 不过床前就这么点地方，不可能挤下所有人。

    入目所及的除了太子还有四阿哥, 大阿哥、三阿哥他们。比如十一阿哥, 他站在亲哥九阿哥身后，怕皇上看不见他, 踮起脚尖直接把脑袋搁在亲哥的肩膀上。

    看到儿子们，昏迷之前的事儿跃入脑海，康熙呼吸急促, 嘴唇颤抖。

    四阿哥赶紧上前给康熙顺气, “皇阿玛, 您别着急, 太医说您不能动怒。有什么事儿交给儿子们去做就好。”

    其他皇阿哥你一句我一句, 就连几个小阿哥也说了几句担忧关切的话, 他们憋着嘴巴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样子。

    看到此处，康熙冰凉的内心用过一道暖流。这是不是证明他做父亲还没有失败到家, 并不是每个儿子都跟老八一样。

    康熙所学甚杂, 自然知道怎么调整自己的心情。他闭上眼睛放慢呼吸, 吸气、呼气，如此反复几次，等心情平静他才睁开眼。

    再次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八阿哥。

    “老八呢？”他声音沙哑的厉害，若不是靠的近，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太子鼻头一酸，他声音跟着放软，“您当时昏迷了，儿臣就做主把老八和十四送宗人府交给裕亲王叔看管。您放心，儿臣特意交代了，不会有人为难他的。”

    “宫里但凡接触过海东青的，儿臣全部交给慎行司处理，老八府上的奴才移交到大理寺。四弟说这件事八弟妹都不知情，儿臣想他府里的奴才参与其中的肯定也不多，交给大理寺也是想着物尽其用。”

    听到太子对八阿哥的处置，康熙冷哼一声。不过他还在病重，原本颇有气势的冷哼此时也显得底气不足。

    “让裕亲王带着那两个逆子入宫。”就算做好了建设，提起八阿哥与十四阿哥，康熙情绪波动明显比之前大。

    梁九功赶紧去传旨，太子接着说道：“皇阿玛，太医就在外面候着，不若宣进来看看。”

    康熙微不可见的点头。

    皇上醒来的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得到消息东西六宫但凡是住着妃嫔的全部点起了灯。

    佟妃是第一个到场的，看到皇上虚弱的样子，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看到她这样，康熙也不好受。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和，他比刚醒来好了很多，看到佟妃梨花带雨还有心情调侃，“咱们的佟妃娘娘怎么掉起金豆了？”

    佟妃赶忙拿帕子擦擦眼，康熙对着皇阿哥们挥挥手，太子赶忙带着他们离开。等所有人都离开，康熙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佟妃坐下，等她坐下便亲自动手给她擦拭眼里。

    “好了，朕这不是没事么？”

    佟妃低着头不说话，别看她平时话说得好，好似看的很开，当皇上倒下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内心并不如表面表现的那般毫不在意。

    别管她说的多豁达，多年相处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既然如此她索性靠在皇上怀里表达自己的依赖。

    佟妃快，其他人也不慢，一个个全部往乾清宫赶，康熙只见了嫔位以上的宫妃，其他人都吩咐梁九功给打发走了。

    “贵妃，良嫔呢？”巡视一圈并未看见良嫔，他面无表情的问道。

    钮祜禄贵妃早有准备，她不紧不慢的行礼，“回皇上，因八阿哥的事情还未明，太后下旨让良嫔暂在永和宫闭门思过，没有传召不得出宫，皇上可要见她？”

    对良嫔与皇上之间她也觉得奇怪。据说皇上当时是对良嫔一见钟情，之后恩爱一夜就仍在一边，这么多年不闻不问。若说没感情，当年皇上并未赐避子汤，若说也也有，为何这些年不闻不问？

    如今八阿哥犯了这么大的错，她也拿不准皇上的意思，只能选择实话实说。

    康熙轻哼，他原本想说不必，张开嘴就改了口：“让她滚过来吧。”

    若说老八还有什么软肋，非良嫔莫属，他就不信当着良嫔的面，老八还会嘴硬不招。

    说完这番话，他有些气喘，佟妃不忍说道：“皇上您身体还没好，良嫔您想什么时候见不行，当务之急就是好好修养。”

    后妃里也就只有佟妃敢劝皇上，其他人，就算是贵妃也不敢开这个口。

    康熙摆摆手，他有些疲惫的皱眉，“老八的事儿一日不弄明白，朕一日都不得安生。”只要想想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想要他死，康熙就会惊醒。不弄清楚这件事，他根本睡不着觉。

    他都这么说了，佟妃也不好说别的，只能嘱咐他多注意身体。

    正说着，梁九功走了进来，“皇上，太后娘娘过来了。”

    康熙一惊，他想要下床，却见太后已经进来了，看到他的动作，太后快步前行，面带不赞同。“皇上这是做什么，快躺下。”

    康熙顺势躺下，“那儿臣就失礼了。夜深寒重，额娘怎么亲自过来了。你们也真是，都不知道拦着。”后一句他是对着太后身边的奴才说的。

    太后轻叹，“皇上一昏迷就是三天，哀家不亲眼看看怎么能放心。皇上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传过太医？”

    “刚醒来就看过了，劳烦额娘惦记，真是儿臣的罪过。”毕竟昏迷了三天，康熙精神并不是很好，说话没多大精神。虽是如此，他还是一一回答了太后的话。

    太后频频点头，关心完皇上的身体，她又说了皇子福晋的事儿。“太子孝顺，非要亲自侍疾，哀家劝都劝不住，他们府里都有小皇孙，哀家就做主让直郡王福晋她们留在府里。虽然哀家下了懿旨，这些孩子们白天也会过来，一直等到宫门落钥才回去。”

    她这是在解释皇子福晋不在的事情。

    按照规矩皇子福晋都要前来侍疾，她看得出来皇上心情不好，担心皇上迁怒她们。

    康熙频频点头，儿子的孝顺让他心头温暖，“这几日劳累额娘了，儿子真是不孝。”太后的安排头头是道，康熙心里满意，场面话说的都有了丝感情。

    太后也没有过多打扰，看过皇上之后就离开了。皇上看上去还不错，她心也就安定了。

    老太太平日里不怎么管事，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荣耀来自于谁。皇上若有个什么，她也会跟着受影响。

    宜妃是跟着太后一起走的，太后年纪大，她自觉去送人。她走之后皇上把剩下的人也赶了回去。这些妃子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一看就知道这几天没好好休息。他接下里还有事儿，她们并不适合再呆在这里。

    宫妃们走了，太子才带着兄弟们从偏殿出来。

    喝过药，康熙精神好了一些，他开始关心朝政，“胤礽政事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自己忽然晕倒，想也知道朝臣不会安分，谁知会不会有人在此时出幺蛾子。

    太子自信一笑，满脸傲然。“有兄弟们帮衬，儿臣处理的还算顺利，皇阿玛尽管放心。”

    皇上晕倒，太子当机立断让人把那些外夷使者看管了起来，日常吃穿用度都有专人配送。太子并不限制他们在驿站的活动，只是暂时不允许离开京城。

    至于说八阿哥党，他们倒是有心做些什么，只不过想趁机闹事的官职都不高，也没多少实权，都被索额图与明珠等人联手压下去了。九门那边太子也让人监管。

    如今的九门提督是阿灵阿，他是十四阿哥的姨丈，之前也与八阿哥有些交情，不过因为宫里贵妃还在，他只能算是外围成员，八阿哥府的那些大事，他并没有参与。

    这次，太子也担心有人去游说，特意拜托了贵妃帮忙牵制。

    “儿臣擅自做主让贵妃娘娘见了，还请皇阿玛降罪。不过阿灵阿是明白人，负责监督他的人来报他一直很老实，甚至还帮忙压制京中的动荡。”

    阿灵阿如此，康熙并不意外，若不然他也不敢把京中的安全交给他。事实证明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阿灵阿果真能靠得住。

    沉默良久，他还是问出口： “老八那边呢？他可有说什么？”

    皇阿哥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太子开口：“儿臣去宗人府看过八弟一回，他很肯定带入宫里的海东青是好的。”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儿臣以为八弟虽然在一些事情上偏激了些，这件事他肯定不敢作假，或许是有人故意设局也说不定。只是，到底是谁，线索太少，儿臣还在调查之中。”

    他不敢说那海东青在皇阿玛昏迷的第一天就死了，太医检查过后发现，有人给它用了相克的食物。

    平常人喂养都是极其仔细的，像海东青这种猛禽，喂养什么都有严格的规定。食物相克，看似无心之失，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也就是如此，查到那小太监的时候他才会让人只是看管而没有处置。

    皇上要见老八，他也让人去把小太监带来，好方便对质。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回来了。

    “臣福全见过皇上。”接到太子的传信他就快马往宫里赶，不安的心情在看到皇上的那一刻终于安定，他长长的舒了口气。

    “皇兄快请起。这几日麻烦皇兄了。”他能信任的兄弟只有这个兄长，就是如此，他才对太子等人充满幻想。希望太子不会像他这样，等到用人的时候才发现兄弟的可贵。

    现在看来他的教育是成功的。除了老八和十四这两个逆子，其他诸如十五他们就算跟太子不甚亲近，关系也还不错。

    想到老八，他脸色不可见的耷拉下来，“把老八和十四带过来。”

    与以往不同，今日的八阿哥很狼狈，他神色颓废也难掩其中的贵气，与之相反的是十四阿哥。见到康熙的那一刻他扑通跪了下来，双膝着地往前爬着，嘴里不停地说：“皇阿玛，儿臣冤枉，这事儿跟儿臣没关系。”

    他想靠前，却被六阿哥拦住了。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愤怒，他双手紧握成全。

    什么他最大的敌人是老四，要他看应该是老六才对，老六这分明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不能靠前他也不敢发火，只探过头去可怜兮兮的看着康熙。

    康熙并不为所动，虽说十四当年还小，但自从他选了乌雅氏，康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对十四他并不意外。

    “老八，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他以为八阿哥会求饶会哭诉喊冤，却不想八阿哥只是勾着嘴角嘲讽的笑。皇阿玛想让他说什么？认错吗？还是跟太子低头？

    他忘不了前日见到太子的表情：太子神情高傲的站在他面前，看着牢中的他神情掩饰不住的轻蔑。干净的桌椅在他眼里都是脏东西，他看一下都觉得伤眼睛。自己不得不每日坐着的凳子，他宁愿站着也不碰一下。

    从小到大，他见多了这样的态度，就好像又回到小时候。无人在意的角落，别人背后这样议论奚落他。

    出生不是他能选择的，他有什么错？那些人凭什么这样对他。

    “皇上，良嫔带来了。”

    选择这个时间也不知魏珠是故意还是无意。若说故意的，他胆子未免太大，就不怕老八屁事没有，日后报复？若说无意，时间掐的也太好。偏偏是皇阿玛质问，老八不答的时候。

    八阿哥瞳孔一缩，眼中带着不敢相信。他语气颤抖：“皇阿玛，额娘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什么都不知道。”

    康熙只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转而对着魏珠说道：“让人带进来吧。”

    良嫔穿着得体只是眼神期期艾艾显得很狼狈。看到八阿哥也在，她当即跪在地上，“皇上，八阿哥他不是有意的，求皇上饶了他吧，臣妾愿意代他受过。一切的后果臣妾都愿意承担。”

    这几天她也有求宫女去打听海东青的情况，得知海东青真的死了，她就明白事情不可能善了。因为她胤禩从小吃苦，她已经很对不起他了，若是能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他，她心中是愿意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康熙气不打一处来。他张口指责：“你承担？诅咒当今皇上，卫氏你以为你承担的起？还是你觉得你卫氏一族有如此大的脸面？”

    “老八，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八阿哥只觉得心寒，他身形不可察觉的摇晃一下，随之冷冷一笑：“怎会。您是天下之主，这天下还有您不敢的事儿？”

    看样子皇阿玛认定事情是他做下的，说不失望那是假的。这好歹也是他的皇父，是他从小就渴望、敬重的存在，他以为自己在他心里也应该有些地位，却原来终究是自己一厢情愿。

    心里失望，说出的话就显得阴阳怪气。

    康熙愤怒的锤着床边，太子等人赶紧上前顺气的顺气，按摩的按摩。老好人五阿哥皱眉，“皇阿玛才刚醒，老八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再把皇阿玛气出个什么来你才高兴？我以前认识的老八不是这样的。”

    胤祺不懂，为什么老八会变成现在这样。温柔腼腆的八阿哥好似就在昨天，今日见面人就成了刺头，不刺人个窟窿不罢休。

    殊不知，你在刺伤别人的时候也伤了自己。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老八虽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顶多就是个看管不利。他好好交代，配合调查，等查出真相将功补过也就是了。

    现在可好，不是自己的责任非要往自己身上揽，出了事儿怪谁？

    八阿哥并不领情，“五哥你自己愿意被苛待，不代表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我不信你心里没有一点不甘愿？还有十二弟，我想最不甘心的就应该是你吧。”

    五哥生下来就抱给太后，太后好歹面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苏嘛拉姑算什么？虽然是拿着嫔的份例，可到底也不过是奴才。之前太皇太后活着，别人或许摄于太皇太后的威严不敢议论，如今呢？

    他是不相信二人甘心做纯臣的。

    他们瞻前顾后不敢反抗，最后只能把这想法压在心底最深处。自己可不会。

    人活一世就图个肆意，哪怕是死，他也要轰轰烈烈。

    十二阿哥脸色聚变，若不是旁边六阿哥扶了他一把，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没想到八阿哥胆子大到这种地步。

    你自己不甘心想要争就争啊，做什么牵连无辜。

    他平日里是不喜欢冒头，不争不抢，这不代表他愿意看见别人泼脏水。“皇阿玛，儿臣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这种想法。姑妈待儿臣如亲子，没有姑妈又怎会有儿臣的今天。”

    苏嘛拉姑曾经教导过皇阿玛，八哥话里话外看不起苏嘛拉姑，让皇上怎么想？

    而胤裪是真的觉得苏嘛拉姑很好，他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都是苏嘛教导的。

    其实谁小时候没有埋怨呢，若不是苏嘛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是第二个八阿哥。每次看到八阿哥上蹿下跳，皇阿玛冰冷的眼神，他就心惊肉跳。也更感激苏嘛的教导。

    五阿哥脸色同样不好，他也想要说些什么表明立场，却见太子开口：“五弟和十二弟无须在意，你们如何，孤是知道的。八弟这个时候还想要挑拨离间拉人背锅，未免太过了。”

    胤祺对着太子拱拱手道谢，“八弟，我自认从未得罪过你，龙生九子还各不相同，你自己不知感恩，凭什么觉得别人跟你一样。我跟十二弟一样，若不是太后教导，还不知有没有我胤祺呢。”

    大清规矩历来如此，嫔位以下不可以抚养亲子，除非情况特殊。比如七弟那样，他才得以跟着亲娘。

    可跟着亲娘就真的好？

    皇宫是什么地方？皇阿玛早起的后宫夭折了多少兄弟姐妹，额娘也时常说她最庆幸的就是把自己抱给太后。

    太后从不拘着额娘看他，有太后这层身份，只要他不谋反，不管是皇阿玛还是太子，都会对他客客气气。

    胤祺有时候也不懂，惠妃对八哥也算照顾，为何八哥能说出那番话来。如今更是‘以己度人’到他跟十二弟身上。他知不知道七弟小时候有多羡慕他，羡慕他有人可以撑腰。

    “你，逆子、逆子。”康熙气的不轻，幸好之前喝了药，不然恐怕又要晕过去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目光所及墙上挂着一柄宝剑，拿过来就冲着八阿哥刺过去。八阿哥也不躲，甚至在康熙刺过来的时候闭上眼睛。

    良嫔冲了过去，比她更快的是十四阿哥。

    剑刺在十四阿哥肩头。

    “十四弟。”八哥难以置信。他脑子忽然转不过弯来了。

    事情发生以后，他不是没有思考，明明一切都好好地到底是哪里出了披露。想了很久，推翻了又重新推理，每次都是十四弟嫌疑最大。

    可如今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十四弟，他忽然不确定了。

    经过这件事他已经成为弃子，十四弟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他图什么呢？

    不知八阿哥惊了，其他人包括刺出这一剑的康熙都呆愣住。还是四阿哥最先反应过来，“太医，快叫太医。”

    十四阿哥毫不在意的看了一眼伤口，“皇阿玛息怒，八哥他不是有心的。儿臣知道您对我们每个人都是爱的，若伤了八哥您肯定后悔。儿子就不同了，儿子年轻皮糙肉厚，过两天又生龙活虎了。”

    他这一番话成功让康熙回神，看着十四胸前的鲜血暗自后悔。

    就像十四说的那般，老八也是他曾经爱过的，刚才盛怒之下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若真杀了老八，他肯定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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