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慎行惊恐万分，连忙将他扶起：“下官何等何能，皇上，是不听我的。”
这点数牧慎行还是有的，自己平时连见皇帝一面都难，更别说能跟他说话劝服他了。
“我心中早有计较，只需要牧神医点头，我们就能为大明化解这场危机。”
“大人请吩咐。”
“皇上心爱那女子，我们要把她撵出来，是万万不能的了，万一激起圣怒，更是不得了，所以我想了个法子，”钱宁压低声音说道，“听闻牧御医外号神针妙手，家中有一路祖传的针灸绝艺。”
牧慎行的针灸技艺，本来就是家中传下的医术，他又在前人的基础上，加上自己的研究见解，所以这一路神针在自己的手里有起死回生疗伤续命的功效，确非浪得虚名。
“那女子怀有身孕，平日里都要看病吃药，只要牧御医在给她看病的时候……”
“杀人的事我可不敢干！”
牧御医突然惊地站起，钱宁怒视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恢复了那副和善的虚伪面孔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牧御医请先就坐。”
见到他缓缓平复之后坐了下来，钱宁继续说道：“只要牧御医在给看看病时，施针闭穴，令她有半日假死的症状，我报与皇上说这女子难产而死，随后将她送出宫去，永世不得再让他进北京城半步，那眼下这个大麻烦，不就解决了吗？”
牧御医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是又佩服又害怕，这招确实是好，但这些锦衣卫的确神出鬼没，渗人得很，就连自己这手神针绝活施针之后，能让人半日之内，心脉俱停，能维持半日的假死状态他们都知道，不由得自己不怕。
“只是这样，那我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牧御医放心，负责调查的锦衣卫那边，我自会安排，满朝文武到时也会相劝皇上，这只会是一桩寻常不过的病死案，不会有半个人怀疑到你头上。”
牧御医低头沉思，没有同意，这件事说得完美无瑕，但只要有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又或者皇帝较起真来非要彻查到底，那这群锦衣卫难保不会把自己这个局外人推出去送死。
这时钱宁又拿出一个檀木的盒子说道：“这是朝廷上下的一点心意，就当是牧御医帮忙的酬劳。”
牧慎行打开盒子一看，盒内满满当当地塞着珠宝玉石，而且颗颗看着都是价值不菲，让他这个贫苦地方出身的医生看得不免直咽口水。
钱宁又说道：“听说牧御医膝下有一爱女，不过十五六岁就尽得你的真传，要是牧御医怕事情败露的话，不如就让令嫒代替，我们就让她乔装扮作宫女混入宫中，也是小事一桩。”
牧慎行看着珠宝的眼神逐渐变得害怕起来，钱宁这是在威胁自己，他连自己女儿也会施针的事都知道了，现在的意思就是自己不肯帮他的话，就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手。
自己早就觉得这人阴阳怪气，跟皇帝不清不楚的极为可恶，现在说是要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但其实是怕皇上对自己的宠幸都便宜了别人才要赶走那孕妇的吧。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牧慎行咬咬牙，再说了自己做的虽是宫中御医，但平时没多少油水，这盒珠宝自己要做多久才能挣到，一时也还真舍不得放弃，况且自己也不是相助钱宁，只是后宫中留着外人的血脉，总算是一件丑事，想到这里，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于是他说道：“钱大人吩咐，下官不敢不遵从，一切事宜，就听大人的了。”
钱宁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商定了一些细节之后，就匆匆离开。
第二日，牧御医如约给那怀孕女子施针，让她陷入假死之后，钱宁就把人带走了。
幸亏皇上此时又找到了新的玩意，忙着在他新建成的豹房取乐，无心令人彻查，此事就算草草了结了。
牧御医担惊受怕了几个晚上，见皇上没有追究，总算松了口气，但他不知道，噩梦才正要开始。
就在不久之后，钱宁又找上门来。
“钱大人，你有什么事要吩咐下官的吗？”
“什么话，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牧御医吗？”
牧慎行巴不得他有事，还是出大事那种。
待支开下人之后，钱宁又拿出一只木盒，跟之前那只檀木盒子一模一样，看得牧慎行是心惊胆战。
“我有一个小忙，需要牧御医略施援手。”
牧慎行这才知道什么叫做骑虎难下，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锦衣卫都是亲眼目睹，就算他们没有证据，只要他们这些皇上的近身亲信说是自己施针欺君，甚至诬陷自己就是杀害后宫女子的真凶，皇上都会相信。
自己既然上了钱宁这艘贼船，就只能一直等到船沉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数年，只要那些一经皇上宠幸的妃子，稍有怀孕的迹象，钱宁就会安排牧慎行为她们诊断，随后她们都会以各种名义暴病而亡，经牧御医的妙手，这些女子身上除了病容之外，都找不到有什么下手的痕迹。
但牧御医只是令她们假死过去，这些女子都是由钱宁上报了暴毙，皇帝也有为一两位痛哭过，但也确实看不出除了病死之外的迹象，于是人都被钱宁送出了宫外，至于这些女子还有最开始那个怀孕的女子，他们都被送去了哪，钱宁没说，牧慎行也不敢问，只能在心里骗自己她们都只是被送出了宫，在宫外活得好好的。
牧御医不知道已经这样‘送走’了多少后宫妃嫔，但皇帝也不是傻子，这么多的妃嫔无故病亡，他就算是在吊儿郎当，也知道事情有异，下令彻查此事，但所有妃嫔的尸首早已被锦衣卫运走火化，就算要查案也是无从查起，皇帝震怒之下，逼着锦衣卫要在十天之内给出答复。
牧慎行很是紧张，毕竟做贼心虚，但自从皇帝下令之后，钱宁就没来找过自己，心里更是慌得不行，只好亲自去他府上询问。
但还没见到钱宁，就被他府里的下人赶了出来。
牧御医就算再不识时务，也该知道这个时候，钱宁是打算出卖自己了。
万念俱灰的牧慎行，回望自己半生，自己祖上都是行医，到了自己这一辈，父亲原想让自己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但自己不是这块料，屡试不第，最后还是捡起了祖上传下来的药囊，所幸的是自己在医学一道颇具天赋，只是几年之间就成了川蜀一代的名医，还被宣召入了王府，进了皇宫，算是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但自己只是一念之差，一时的贪念，让自己从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变成了一个杀人同谋的凶手，午夜梦回，他常梦到那些被他施针假死过去的女子，被丢入焚尸炉中火化的场景。
现在别人更是打算过河抽板，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他的身上。
够了吧……
牧慎行遣散家中众人，将家中女眷都提前送走，自己写了一份绝命书，交在自己女儿手上。
自己犯下了滔天罪行，但也绝不能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含冤莫白。
他交代完后事之后，只身前往钱宁府上，被下人拦住。
“我乃宫廷御医牧慎行，钱宁再不出来见我的话，我当进宫面圣！”
底下的人急忙赶去通知了钱宁，随后将他请了进去。
牧御医踏着大步，他知道自己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但他依旧一往无前。
不久之后，锦衣卫都指挥使呈报：御医牧慎行，畏罪自杀，在府中自缢。
此案了结。
如果你问我大明时期的那群人最具有什么特质，我会回答你一个字：
呆！
但你也可以看做两个字：
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