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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4章 私心
    尤尚书看着闺女,叹气。

    事实上,尤六娘说的,也是柴尚书和严尚书的主要论点之一——圣人虽然把书列在了数的前面,可六艺终究是包括数的,既然圣人都肯定了数的重要性,科举里顺便考上几道算学题,有什么问题呢?

    抬杠的人自然能来一句:“那书前头还有礼乐射御呢,干脆把礼乐射御也列成科举科目好不好呀!”

    但这个杠就没有人接茬了,支持科举考算学和不支持的都没搭理这个杠精。

    问就是虽然我们要传承圣人精神,但是也要与时俱进,科举怎么考礼乐嘛,难道也要士人和那些闺中闲得实在没什么好琢磨了的女人一样做那种无效的内耗,研究脑袋顶个碗碗里装满水怎么走比较平稳,行礼的时候膝盖要怎么弯身子要怎么低好看?还是要这个拿把琴弹一曲,那个拿根箫吹一曲,可怎么分个高下呢?

    还有射御,那是圣人所在的年代攻伐不断,士子也需要上战场才需要学射御,太平时节你给我说这个?

    (何况文人们好不容易通过一代接一代的斗争把武将压矮一头,你现在要倒回来考射御岂不是自毁城墙?)

    算盘珠子都要扒拉起火了→_→

    没办法拿六艺里其他的几个艺杠,就得有人提传统了,自古以来科举就是这么考的云云。

    柴尚书和严尚书这会儿虽然分管的是偏向技术的户部和工部,人家也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文化修养是有的,对这种问题当场就怼回去了——正经要聊传统,隋唐时的科举是考算学的好吗。

    “就没有大臣会提。”这个话题连尤六娘都能张口就来,“隋唐时虽考了算学,可一来考上明算科的士子只能做微末小吏,可见隋唐时也不认为算学是多重要的学科,二来,明算科取缔了呀。”

    前人试错时都已经错过的项目,你现在还提出来炒冷饭,不合适吧?

    “提了。”尤尚书道,“柴大人说,那是隋唐的考法不对,并不是算学不对。”

    尤六娘:“怎么说?”

    “隋唐的考法是进士科方能担任高官,明经明法明算都只能做微末小吏,上层这么选了,士子们自然只能跟着考进士。”尤尚书道。

    尤六娘道:“女儿想都能想到官员们会怎么反驳——明经不过背书耳,明法明算即便会了,也只是计算刑名钱谷,这虽然很要紧,但也只是对品阶不高的官员而言的,倘若做了一地巡抚,或是六部堂官,只会明法明算而不懂大局,也是做不好这个官的,只让考中进士科的士子做高官,难道不对么?”

    “严尚书说,不能说不对。”尤尚书复读着他那几个同僚的高论,“可是大魏不比隋唐,隋唐时识字之人多为世家郡望子弟,许多科举都不用考,一入仕便是高官,寒门子弟中能有远见卓识者少之又少,倘不给进士高官而是从微末小吏做起,岂非变相堵死了寒门子弟的进身之阶?”

    如今,时移世易,放眼大魏,哪里还有让皇帝跳脚“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的家族呢?再是什么名门望族,子弟要做官不也得老老实实从县令从翰林做起?

    既然大家都是一个起点,既然作为县令刑名钱谷都是必会的科目,那重新规划科举的考法,让抡才大典更靠近国家选拔人才的目的,也是与时俱进之意,有什么不可以呢?

    “那……”尤六娘顺了顺逻辑,又想了一个杠的角度,“文章可以无限高深,词藻华丽处让人唇齿留香,慷慨陈词处让人心潮澎湃,可算学只有对错,没有高下,倘若所有人都能做出来,如何排名呢?”

    “这没关系啊。”尤尚书继续复读,“算学题做对了,文章该怎么排名还怎么排名,算学题做得不对,错一道往后掉个十名就是。现在是加考一门算学,他日若加考律法或是明经,可以用一样的处理办法。”

    尤六娘:“……”

    真的,男人狠起来,也是有点东西的。

    “柴大人他们。”尤六娘感慨,“这是有备而来呀。”方方面面都虑得这么周全。

    尤尚书叹气:“谁说不是呢。”

    尤六娘看向尤尚书,想想老父亲这从头到尾表现出的态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理解了什么:“倘若不是记挂我可能不会算学,父亲其实也不想反对他们吧。”

    尤尚书脸上一僵。

    “甚至……”尤六娘心里还是感谢这个越处越见真情的亲爹的,笑道,“父亲心里估计权衡过,即便最后科举真的加考了算学,估计也不是这一两次科举就能落到实处的,倘若女儿会算学,自然能以不变应万变,倘若女儿不会算学,父亲估计想早些来给女儿通个气,就这一两年间,该发奋读书就发奋读书,早日考上了,科举再如何改,也不怕了。”

    大抵,传统的父亲都是羞于表达自己对子女的关心的,尤尚书一时间还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就是老脸微红心跳微快而已。

    “父亲的关心,女儿心领。”好在,尤六娘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并没有让尴尬的情绪蔓延,“但女儿仍觉得,倘若家中之事会让父亲觉得掣肘,不好在朝堂上立刻表明父亲的态度,那……父亲不妨想一想,陛下会如何看待不愿表态的父亲。”

    是会“怜子如何不丈夫,他如此犹豫也是情有可原”,还是“妇人之仁,食君之禄却不能忠君之事,他这个官不想当了有的是人当”呢?

    这个事情,不同的帝王会有不同的看法,但就徐影对外表现出的态度,毫无疑问,后者。

    因为朝廷自有制度,实在需要“怜子”的时候,是允许官员回避的——比如官员的儿子打死人了,就绝对不会让这个官员去审自家儿子。

    生死之外无大事,所以除了生死,像这种“我女儿考科举眼看着是会一切顺利的,千万别因为要加考一门算学而节外生枝,所以我反对这个我也知道很正确的提议”的事情,发生一次,必然减少一次印象分。

    “伴君如伴虎。”尤六娘知道自己提这个不太孝顺,但是在她走入朝堂之前,确实也需要老父亲暂时别犯什么糊涂,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咱们这位陛下,说好相处也好相处,但说心思难测,咱们家就是因为陛下大开杀戒才起来的,父亲,不可不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