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偏见就是一座大山。

    官员们早就把徐影不可能不争不妒把自己活成一个圣人当做前提，自然看着徐影怎么做怎么不对头，一整个宴会都是如坐针毡。

    但这在百姓视角里，就是一段佳话了——大和尚不远千里来寻老师的转世，一听就很有传奇性呀，陛下爱子情深不肯放了二殿下跟着大和尚去，也是老百姓爱听的故事嘛，其中还有什么二殿下的住处莲花盛开，雷霆遇到二殿下都拐弯的神秘事件，简直每一点都戳在了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项目上。

    以长安城如今的文艺发达程度，很快连剧本都有了，这不是昭阳公主传的写实故事，而是格萨尔王一般的史诗，其中甚至还想象了一下二殿下的前世是如何斩妖除魔然后油尽灯枯甚至见过佛祖的。

    神话故事还是很有受众的，相关篇目很快就成了人民群众茶余饭后愿意去茶楼戏楼花上几枚铜钱听一听的文娱活动。

    政治效果嘛……二殿下是修通了天地人的高僧转世，又投生到了皇家，可见皇家也是天命所归呀。

    并且按礼法二殿下还得叫咱们陛下一声娘，管你是什么牛逼轰轰的神僧转世，最后不也一样是咱们中原皇帝的子女？

    所以呀，这波是双赢了——二殿下赢，被二殿下叫妈的陛下难道就不赢了？

    这些道理，赵贤妃就不懂了。

    赵贤妃只是看着宫宴之后平静归来的儿子，不敢在儿子面前哭，也没有那个精神状态去问宴会上都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转机，为了不过于失态，老母亲只能压抑着情绪问上一句，是否要给楚琏准备行囊。

    楚琏说不用。

    老母亲试探地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走呢？”

    楚琏如何不懂老母亲的心情，干脆利落地伸手抱抱自家母亲，柔声道：“阿娘放心罢，我暂时是不会走了。”

    赵贤妃一震，声音都带上了不可置信：“……当真？”

    楚琏点头：“当真。”

    赵贤妃：！！！

    楚琏感受到了母亲的僵硬和震撼，声音放得更柔：“阿娘莫要怪我，其实我不用着急去吐蕃之事，陛下与姐姐已经提前给我透过风了，但我细想之后，还是选择了暂时不给阿娘说，不是想瞒着您，实在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儿若宣扬得到处都是，惹恼了陛下，反而对我们母子不利，如今尘埃落定，陛下金口玉言，阿娘当可放心了。”

    赵贤妃肯定是放心了。

    甚至还因为长久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是以最让老母亲安慰的方式松了下来，情绪一个大起大落，赵贤妃直接抱着楚琏，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楚琏轻柔地拍着赵贤妃的背，倒是没有劝老母亲别哭了——她担惊受怕了那么久，总是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渠道的，现在尘埃落定，以徐影平日的宽厚，应当也不至于容不下母亲事后的哭泣。

    唯一的问题是，自己还要不要给阿娘解释这里面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呢？尤其是虽然暂时是不用去了，但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最后还是得去的，早晚而已。

    可是讲也没有用，赵贤妃根本帮不了楚琏。这倒还罢了，只是楚琏还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徐影和楚湘这么一操作，吐蕃虽然肯定得去，但出不出家这个事情，好像……还可以商量？

    因为宗教的最终解释权反正是在僧侣手里的，硬要解释成高僧转世之后要在红尘中滚上一遭，楚琏出家反而是坏了佛心，只要拳头够硬，也不是不可以。

    想想“事缓则圆”确实是真理，这一杆子支到十年后，很多事情就都有了回旋的余地。

    不过出家这事儿楚琏并没有十分在意，毕竟少年人还不知女人和情爱滋味，于他而言，不出家就是娶个媳妇生孩子养孩子，出家就是不娶媳妇直接收徒弟也养孩子，就是孩子叫父亲和孩子叫师父的区别，四舍五入都是爹，殊途同归了。

    但楚琏更知道，阿娘对自己是去吐蕃还是去朝鲜是根本不在乎的，政治上的事情她反抗不了陛下半点，她主要是在乎儿子能不能娶个媳妇，如果她这么在意，其实也可以让她安安心……

    “阿娘。”楚琏下了决定，柔声道，“别哭了，都没事了。”

    赵贤妃其实也就是情绪发泄，并没有如何悲从中来，很快止了哭声，问起楚琏到底是怎么回事起来。

    楚琏……非常不想和老母亲解释。

    并不是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秘密，实在是母亲的政治素养实在是让人头疼，给她解释清楚整个事情还是蛮费劲的。

    但忍了忍，楚琏还是说了。

    子不嫌母丑，当然也不能嫌母亲蠢呐！

    故事就讲了很长，赵贤妃听得也很迷糊，末了也只学会了一个重点：“当真？你可以在去吐蕃的同时娶媳妇？”

    然后想起了儿子之前的种种言辞和书房里现在还一堆的佛经：“可是……”

    “没有可是。”楚琏柔声道，“阿娘，孩儿其实不是特别在意娶不娶妻这件事，但如果阿娘很在意的话，娶就娶吧。”

    赵贤妃皱眉：“你不能这么想，不娶妻也就罢了，倘若真的有了媳妇，还是得好好对人家姑娘的……”

    这是一个婚姻不幸的女人对儿子最基本的要求了。

    楚琏却有些无奈：“当然要好好对人家姑娘啊，不然呢？”

    赵贤妃：“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你一屋子的佛经怎么好好和媳妇过日子！”

    “一屋子的佛经怎么就不能和媳妇过日子了？”楚琏今日还就不懂了，“要按阿娘的说法，女眷还闲的没事一天抄佛经呢，女眷不是想好好和丈夫过日子么？”

    赵贤妃呆了一下：“……”

    如今对佛还没有很虔诚的信仰的楚琏还光棍地一摊手：“再说了，对外我自然是要展现出佛性来，这是我作为吐蕃王所必然要摆的姿态。可所谓六经注我，信佛也好，信道也好，‘我’仍然是‘我’啊，我怎么就不能选择到底要怎样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