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波充分吸收了祝青萝给的三条路径，并且直接给前朝女眷们压缩成了两条——

    首先，考一场试，文章写的最好的前八名安排去江夏和梁州，怎么个去法儿你们八个抓阄。

    然后，剩下的就都跟着军中拨来的将军学拳脚。

    爱学不学，因为你们的主业是在织布厂干活。

    当然，没有让你们做一辈子织布女工的意思，晚上我会接着给大家讲怎么写文章，将来要是有新的女子书院需要女先生，大家可以竞争上岗嘛。

    做传道受业的先生总是比织布轻松的呀。

    至于说什么前朝贵胄之后岂能操此贱役……你可以选择不干啊，没人逼你。

    只是书院也没有义务养你这么个闲人，和前朝皇室关系远的宗女们现在就可以去自谋生路了，和前朝关系近的前公主郡主们，鉴于你们确实政治不安全，要么回许家村安全地待着，要么在书院能管理的范围之内活着，到书院确认你们安全为止。

    姑娘们多少是有些错愕的。

    没办法，习惯了“都听xx的安排”的人，陡然要决定自己接下来往哪走，是要艰难一些。

    所以姜映波也不是什么魔鬼，温柔地给了三天让姑娘们自己考虑。

    #温柔个屁啊！

    那三天，连祝青萝过路都能听到那一圈宿舍传来的姑娘们压抑的哭声和“怎么办啊”的埋怨。

    姜映波也能狠得下心啊，看都不看那些姑娘一眼的。

    三天之后开考，借用了书院最大的大厅，好多姑娘都是红着眼睛出来考试的，一边磨墨一边洒泪的都有。

    选出来那八个姑娘的时候，姜映波还给祝青萝感慨：“这并不是我最出色的八个学生。”

    怎么个意思呢？

    ——这八个人里面有临时抱佛脚的卷王啊！

    在别人伤心落泪的时候她竟然偷偷学习！考前突击！

    祝青萝表情都有些精彩：“可以，有种处变不惊的沉稳。”

    但不管是本身能力，还是考前突击，反正就是人家占前排，江夏和梁州翘首以盼许久，很快便有人护送着这八个姑娘去了。

    三天的时间，也足够祝青萝去找范筠要了个庄子弄了好几十台缫丝织布的机器了，姑娘们被迁了过去。

    缫丝织布可以直接计件工资，丰俭由人，都不必人监督姑娘们干活，而姜映波给姑娘们开课也好，徐影拨来的低级武将来教拳脚也好，姑娘们学与不学主打一个随缘。

    因为人不上进，谁拿鞭子抽都没有用。

    最开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来上课——姑娘们在许家村时虽也劳作，但那是基于“我是前朝皇室之后，能活着不错了还要求什么啊”的自我认知，如今出了许家村，还以为等着自己的是吞金咽玉的好日子呢，即便在书院凑合着住四人间也觉得未来可以期待，接着就被拖过来干活了，一时半会儿没转过弯来也是有的。

    但生活总能让人习惯。

    细想也对，前朝皇室之后，本朝皇帝能容她们活着已是宽厚，还妄想和前朝一样用国家税收来养她们，可不是做什么春秋大梦了么。

    习惯了，就得思考出路，而出路早就摆在那里了——如今陛下虽然还没有旨意允她们也参加科举，但做女先生也是挺轻省的活儿呀。

    甚至还有一些姑娘存了男女之间的绮思——因徐影改革官制之故，如今各地县令，大多很年轻。

    愿意搞女子私塾的县令，至少会尊重女性。

    这年头能中科举的人，至少长得周正，不可能歪瓜裂枣。

    有以上三条还担心什么！这种丈夫难道人间不值得吗？

    对于这些想法……姜映波知道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想什么呢人家县令会娶你，你们可知道最开始书院是想安排你们就近给达官贵人家的女儿做女先生，是达官贵人不敢和前朝皇室之后发生任何关联才被迫放弃计划的？

    达官贵人都能避你们如蛇蝎，难道那些地方上的县令就不会害怕了？

    但人有点盼头总是好的，哪怕这个盼头实在是过于菟丝花了——本来这些姑娘也是从小柔弱地长大的，菟丝花都成本性了，就这么着吧。

    出乎姜映波预料的是，徐影很快跟着给了个政策利好——和前朝末帝在五服之内的姑娘暂时还不能参加科举，但别的女孩可以。

    接着就有长安县管户籍的师爷过来，给姑娘们立女户。

    立户，就代表着以后要收人头税了，同时也代表大魏终于承认这些前朝遗民也算自家子民了。

    税是小事，身份是大事，就为这个，好多姑娘都捧着那一纸户籍狠狠地哭了一场。

    再后来的生活……

    小鸟被母鸟丢出鸟巢的时候，倘若小鸟有意识，扑腾翅膀时肯定也在惨叫“妈妈救我！”，但飞习惯了，自然会爱上那片蓝天。

    姑娘们也如此——经济独立一时爽，一直独立一直爽。

    比许家村时还快乐——那时一方面她们身份未明，又没有姜映波那么混不吝，自知自己是作为前朝余孽被看守在许家村，等闲是不敢出门的，另一方面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久了，哪敢对外交流啊。

    但等她们给织布厂交了自己的成品，结算了工钱，织布厂可没有姜映波照顾她们时那么无微不至，什么生活用品都能给她们置办好，自然少不了她们自己去长安城买。

    一开始，还几个人一块租了织布厂的牛车驴车，姐妹几个戴了幕篱走在市井人间，买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钱是自己挣的，花起来自然心疼，所以也鼓起勇气和摊贩讨价还价，简直是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奇妙体验。

    后来，见到祝青萝竟然是骑着自行车来见她们的，她们被困许家村，哪见过构造这么精巧的机械，纷纷表示了对自行车的好奇。

    祝青萝便教她们骑，也不说卖不卖的事儿，反正就是我们姐妹关系这么好，织布厂离书院也近，书院那边倒是也有三四辆车，你们姐妹什么时候想进城尽管过来借就行了。

    姑娘们：好耶！

    于是，长安城中，不知什么时候，便多了这样一群自由而快乐，穿着裙子骑车过路，还会发出银铃一样笑声的姑娘。

    简直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