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只要见过老夫人的人，都能感慨一声，不怪她培养出的女儿最后登了基，她人间值得。

    但感慨完了，姜映波脑子还是挺清醒的。

    在聊过了她的将来之后，她还没能忘了那些在分别时哭唧唧的宗女们，遂对老夫人说了，虽然她知道陛下把女孩们分门别类地安排了，自有陛下的用意，书院的接待能力也确实有限，但是现在看来书院还挺大的，能不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那些宗女也接过来。

    倒说得老夫人皱了眉：“你应该知道，把前朝的公主郡主们弄过来，主要是为了监视，倒不是想照顾她们，放那些宗女自由，反而是对她们比较放心的意思。”

    姜映波道：“我明白，但老夫人，姑娘们被束手束脚了一辈子，突然放她们彻底自由，不会让她们觉得多年桎梏终于解开，从此天高海阔，而是从此再也没有人愿意管她们了，她们该怎么活。”

    习得性无助嘛，和一块小石头能拴住大象是一个道理。

    老夫人：“……好吧，我会派车再过去，倘若她们愿意来书院暂时住一住，好好想想将来的日子怎么过，就可以上车，也不强求。”

    姜映波柔和地拍了一句马屁：“那就善莫大焉了。”

    老夫人笑了笑，补了一句：“但先说啊，书院并不是养闲人的地方，收留她们可以，她们自己也得干活的。”

    “当然。”姜映波笑道，“入乡随俗，若是有不听您安排的，随便您处置就是。”

    但姜映波有些担忧：“可书院容留得下那么多人么……”

    老夫人笑：“容得下，放心吧。”

    这倒让姜映波有些意外：“老夫人让我疑惑，书院需要这么多识文断字的先生么？”

    “对呀。”老夫人道，“即便这个书院不需要，还有别的地儿嘛。”

    姜映波：？？？

    老夫人笑叹：“陛下虽下旨从此允女子科举，但女子被打压多年，就是没几个人识文断字啊，且即便允女子科举，一时半会儿仍改不了男女有别的观念，赵扶光能女扮男装去男子的书院读书，那是赵扶光有本事，普通女孩想走赵扶光的路，何其艰难。”

    就这么说吧，赵扶光之后，各地思路比较开阔的县令府尹也是想响应一下朝廷号召（弄出点政绩好升官）的，问题就是你号召不好使啊，父母们一听说女儿要和男孩们在一个屋檐下读书，简直避如洪水猛兽，生怕女儿呼吸了和男孩们一样的空气毁了贞洁从此掉了身价。

    再是朝廷政令强推，总不能派人去百姓家里抓姑娘出来读书吧，民智就这个水平，启开民智也得有个切入点，各地官员想来想去，这个切入点都只能是女子私塾，先让家长能放心的把女儿交出来再图以后。

    然后……没办法在意女子私塾和普通私塾是不是一个教学质量，能办起来就是胜利——女子私塾，找个男人做老师，说服力始终没有女子做老师强，可想找个识文断字的女人来教导姑娘们，谈何容易？

    偏远地区有偏远地区的烦恼，长安城日子也不好过——长安的困难不在于女子私塾找不找得到老师，而在达官贵人们更偏向找个老师去开家塾。

    这不是女子的问题，达官贵人们养儿子也是一个思路，因为云山书院虽好，但它只培养自律的天才，没有太严格的纪律约束，学生们自觉点好好读书还则罢了，要是天天斥巨资去嫖妓赌博，云山书院也是懒得管的。

    家长去吵也吵不赢云山书院，这个时代的书院比后世的学校地位高许多，绝没有家长一投诉老师就得扣钱的道理，相反，家长自己的孩子没管好，去怪罪书院只会臭了名声然后没有人敢管教他家孩子。

    何况大一点的家族，请个先生回家，家里好几房人，每房兄弟几个，算起来还比给书院分别交束修划算。

    而大家族请先生，是不可能乐意男女共用的——家宴尚且男女七岁不同席，读书如何能幸免，这么说吧，在书院里男子与女子闹出了点不雅的事情尚且可以一娶了之，同姓但出了五服的兄弟姐妹之间怎么娶？怎么掩盖丑闻？但凡闹出了一起同姓乱伦的丑事一家子都毁了好吗？

    “可是长安城请女先生。”老夫人幽幽叹息，“不比地方官员办女子私塾，想请个女先生容易啊。”

    识文断字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少了。

    世家没被徐影收拾的时候都还好，家里的太太奶奶们多少还有通文墨的，可现在被提拔起来的那帮官员，家里的夫人许多大字不识一个，看个账本全靠没留头的小子来念，连亲自上阵教导孩子都不可能。

    “就为这个，朱先生都收到好些人家的帖子了。”老夫人道，“开的好些条件，我看了都动心。”

    祝青萝自然是不会去啦，但她会给自己那些已经在书院学了几年的学生做就业指导呀——你们看看这个局面，还费劲找什么工作呀，直接干教培它不香吗？

    盆满钵满，供不应求。

    “且你教出来的姑娘，比朱先生教出来的孩子靠得住。”老夫人最后给了姜映波一颗定心丸。

    姜映波有些意外：“会么？”

    老夫人一摊手：“你去了解了解朱先生都教孩子什么就知道了。”

    ——本来书院就不是面向科举培养人才的地方，它是按着祝青萝的想法搞科研的呀，琢磨的是怎么造农具，怎么修船只，圆圆的豌豆和瘪瘪的豌豆杂交为什么都是圆圆的……这些人能教什么科举？你能想象这些人吟诗作赋写八股吗？

    最多就是教孩子们识字！

    主打一个一边教孩子识字一边现学四书五经科举文章再给孩子讲，全靠研究能力。

    老夫人道德感比较高，因此还不同意祝青萝把女学生弄去给人家当家庭教师，被祝青萝笑话思路保守，说这是好事呀，阶级固化就是老子是大官子女也是大官，根本不给别人机会，但那些官宦子弟没学到正经科举的知识，学了一脑门的科学技术，还阶级固化什么？考不上科举做不了官了！

    老夫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在定向耽误我们想培养的那种能和男人分庭抗礼争夺政治权力的女孩。

    祝青萝脸都僵了一瞬间，然后开始摆烂，那您说，有更好的办法让官家的少女们识字学科举么？

    没有。

    你最多只能指望徐影或者楚湘在有生之年能把科举也改革一下，不要那么在意文章，多少也考点数学物理。

    可改革总是需要时间，现在书院每推销出去一个女学生给人家当家庭教师，老夫人就要越多一份“可别耽误了人家当官，科学和政治虽然没有高低，但是这个时代还是要集中力量先搞搞政治”的担忧，不胜其烦。

    现在可好了，本身就是个传统才女，四书五经都会，诗词歌赋都教的姜映波带出来的前朝宗女们，谁看不觉得比那帮祝青萝的学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