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们一般不太懂政治，听楚湘这话第一时间比较想骂娘——

    我们大魏是没人了是么！为什么这种事情也需要荆王亲自去试？

    你哪怕弄两个死囚试呢？

    但人又是一种感情很丰富的生物，荆王殿下能亲自试药，除了为了天下苍生之外别无他想，都这样了，还能如何苛责这样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呢？

    好在此事也不怎么需要大夫们表态，只听楚湘说完了，有打头的大夫颤颤巍巍的问：“殿下要试一试那所谓的牛痘到底有没有用……预备如何试法？”

    “还能如何试法？”楚湘道，“倘孤能不捂口鼻不戴手套，亲自照顾得病之人半月而无事，不就够了？”

    说到这里，楚湘还笑了笑：“诸位不必劝孤，外头衮衮诸公都能让孤进来，诸位如今再劝，难道还能劝动孤不成？”

    大夫们：“……”

    行，素闻荆王殿下口舌功夫和其师一个水平，果然是能轻轻松松就把大家噎得说不出话来。

    楚湘见他们都闭嘴，遂笑了笑：“行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贡院里又都恢复了原来的状态……也不完全是原来的状态。

    因为多了个楚湘——说来心酸，大家非常自觉地忽略了尤六娘。

    但尤六娘也不在乎，就安静地跟在楚湘身边，楚湘在给病人的额头手心抹烈酒降温，她就默默递上浸了烈酒的帕子，楚湘在帮病人翻身的时候她也会搭把手帮忙，还有什么换药喂饭，清洁身体自然都是一起来的。

    两个姑娘做得都很平静，还会温声安慰病人。

    这个年代的百姓还是淳朴，哪怕是被楚湘亲自换了一张额头上的冷帕子，都能泪目上好久，原本都觉得自己支撑不下去了，却硬是又迸发出了再坚持坚持的求生欲。

    荆王殿下的一言一行自然是传遍了千家万户，圣人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假。

    但没两天，终于等得那头患了牛痘的小牛犊再多长了几个水疱，足够大家接种牛痘的祝青萝，带着她那些对医术和微生物感兴趣的学生们也进贡院了。

    这个局面，再是乐子人再爱看戏，一时间都会生出一个“这法子不会真的有效吧”的怀疑。

    爱怀疑不怀疑，反正老夫人是先接种为敬了，并且还让范筠又从庄子里弄了两头健康的牛上来，把小牛犊身上的脓包挤破了给牛接了上去。

    这事儿肯定会推广开的，回头脓包该不够用了，这个时代又没有疫苗保存技术，只能用这种原始的生物载体。

    老国公妻奴一辈子，向来是和老婆子保持一致的，虽然不知道妻子为什么对这事儿这么笃定，但也跟着把胳膊伸了出去。

    徐鸣在外头带兵包围长安城呢，一时半会儿还接种不上。

    剩下个范筠抱着闺女，公公婆婆倒是都不强求她，只说反正你不出门，平时见仆人的时候小心点就是，但……她咬咬牙，还是给自己和妞妞都种上了，又给全府的下人都说，愿意接种的就接，不愿意也不强求，还给范家那边捎了口信，说你们要想种痘的话就过来，这东西没办法送过去。

    作为徐家唯一的姻亲，范家是一直和徐家保持高度一致的。

    但在这个事情上……范夫人怂了。

    然后被任御史大夫的范大人一顿输出，主打一个：“这是闺女想着我们！你可不能不识好歹！”

    ——若是牛痘成了，将来谁能做第一批接种的人还得凭关系呢，现在咱们赶紧给全家安排上，免得回头还得求爷爷告奶奶！

    若是牛痘不成……至少荆王殿下没死，尤家那个小姑娘更是什么事都没有，这是君王要大力推广的东西，你现在和君王保持高度一致，将来大魏在一天你就能有一天好处。

    怎么能这点眼力见儿也没有呢？

    于是范家的大小主子们也都接种了，徐家范家已经接种的人里，有种痘之后长疹子的，也有发烧的，更有屁事没有的，但都不危急生命，一个个活蹦乱跳。

    范筠持家甚严，范家范夫人也把范家的篱笆扎得极牢，但种痘这个事儿，她们母女俩都默许透露了出去，同时国公府门口还和冬天施粥一样开了个棚子，给愿意接种牛痘的人种痘。

    没收钱。

    因为实际上几乎没有成本——牛痘即便是对牛来说都不致命，病牛能自身把疾病免疫掉，现在的病牛回头都可以赶回庄子继续干活，而人接种了牛痘之后长的小水疱挑破了，都可以“臂传臂”地给其他人接种。

    至于消毒……连烈酒都可以不用，把刀洗一洗然后在火上烤一烤就可以了。

    但也没有人来。

    “观望观望再说”向来是人类劣根性之所在，徐家范家和徐影的利益绑定得太深了，他们支持政策是应该的，并不能证明这个措施就真的有效。

    再观望了几天，还是没有荆王殿下患了虏疮的消息传来。

    又没两天，在贡院里照顾病人的大夫们集体出来了，集体到了徐家门口，一个个地捞起了袖子种牛痘。

    ——真是谁用谁知道，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天天蒙着口鼻戴着手套出一身的汗，谁天天看着荆王殿下轻衣薄衫还受得了啊！

    这里就不得不多说一句，一开始荆王进贡院说要照顾病人的时候，即便她已经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了，看着那些让人直犯密集恐惧症的虏疮病人，病人们病得七荤八素很难分辨楚湘的情绪，大夫们是能看出她在抗拒和害怕的。

    但殿下坚持下来了，现在看病人都能面不改色了，给病人清理擦药的时候直接接触那些病人身上的脓液的动作看得大夫们眼皮直跳，可就是这样她都没事，就这还不能说明牛痘的效用吗？

    京中所有等着观望的人群，心里的天平悄无声息地就动了。

    而在大夫们集体来接种了牛痘，回贡院照顾病人之后的没几天，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里，更夫们完成了自己最后一次宣传工作，宣传内容是，陛下也接种了牛痘，今日起，长安城不再戒严，倘有自愿接种牛痘者，到国公府门前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