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影想了又想，还是不太甘心：“这些香料……许是与气候有些关联呢？”

    ——毕竟前脚才被周文逸辛辣地戳破了在长安也种个三季稻的幻想，可中原种不了三季稻，同样的道理，难道中原就能种各种香料了？

    “农作物当然和天气有关联啦。”祝青萝在这件事仍然是有发言权的，“但是……陛下，宫里不是建得有暖房么？”

    徐影就差没给个白眼了：“那是宫里。”并且宫里的暖房效果也不好啊——从两汉开始，皇室就有在温泉宫旁边建暖房的操作，为的就是反季节地在冬天种点蔬菜供应宫里，且不说用温泉来保温，温泉供应不上就适当烧点柴火到底有多费钱了，那费了大价钱弄出来的菜苗……其实长势也不好。

    想也知道，万物生长还是要靠阳光的，暖房里的植物见不到阳光，长势哪里好得起来呢？

    就这聊胜于无还贼拉费钱的东西，你不会想让把这玩意儿推广开来种香料吧？

    “我知道那是宫里。”祝青萝笑道，“我还知道暖房靠温泉也好，靠日夜燃火保持温度也好，耗费都非常大并且很受限制，可是，陛下见过琉璃么？”

    徐影点头。

    “倘若以琉璃建一个巨大的房子，保证植物能晒到阳光，如何？”祝青萝问。

    徐影说不行。

    ——你多少给历朝历代的能工巧匠一点尊重好吗，皇室享天下供养，全天下的人都在挖空心思地讨好皇室，倘若琉璃好使，那些能工巧匠不早就把暖房更新了，用得着你现在想起来建。

    甚至关于琉璃为什么不行，徐影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好吧，没有二三，就一点，琉璃的透光性并不好，透过的光线并不强。

    祝青萝还认真听了徐影说的这啊那啊不行，居然还有点肯定——到底是老夫人的孩子，还是很讲科学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的嘛。

    但她说的仍然是：“早想邀请陛下前往书院，只陛下事务繁忙一直未成行。既陛下说了此事，不若什么时候到书院一观？”

    徐影立刻就说：“你弄出了什么新东西？”

    “没有颜色的琉璃。”祝青萝说。

    徐影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便是狂喜，甚至想抱着祝青萝亲两口。

    “那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祝青萝笑，“不过，我暂时还不想将此物如水泥一般拿出来。”

    徐影：“为何？”

    “我虽然有方子。”祝青萝道，“但我并不想把成品给出来，而是想让太子殿下带着书院的孩子们，一点点把方子试出来。”

    徐影第一时间还不明白祝青萝干嘛要舍近求远，可看着祝青萝说这话时一脸认真，徐影又知道祝青萝素来极有主意，绝不会刻意刁难人。

    细细一想，那就不是想抱着祝青萝亲两口了，几乎想像徐影曾经对无双一般，恭恭敬敬给祝青萝行上一礼谢过她如此为国家打算。

    想到就做。

    倒给祝青萝整紧张了，赶紧侧身避过了徐影的礼，随即叹道：“陛下，我其实不是那种什么都会的人，我也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教本身天资极好的太子殿下，包括书院的孩子们如何创造新的东西，如何不受原有对世界的认知所累，至于说太子殿下和孩子们都能学到多少……此事我自己都不会，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这还真不是祝青萝谦虚——事实上，现代社会那些普通的理工科学生，能弄明白机器的原理都已经挺不错了，能熟练使用各种机器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就更难得一些，至于能复刻出机器来那机器还能正常运行，已经是佼佼者了。

    即便是这样的佼佼者，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是研究型人才呢？

    可就是仅仅会制造和使用工具的祝青萝，要教给这个时代的人怎么去创造工具，而不是躺在祝青萝那不可复制的穿越经历之上吃现成的，足见其中艰难。

    “先生能有此心。”徐影虽然没做过研究，但她的悟性还是能很轻易明白祝青萝的用意，认真道，“已然让我感怀。”

    祝青萝笑了笑：“陛下不必言谢。”——本来我也不是为了你做这事儿的。

    说冷酷一点，大魏死活关祝青萝什么事，这个王朝没了自会有下一个王朝，哪有那么强的归属感啊。

    祝青萝的归属感来自华族——不想见到几百年之后的国家因为闭关锁国落后于世界，不想看到华夏儿女用肉身去扛坚船利炮，也不想看到列强因为自由贸易得不了什么好处所以开始倾销鸦片。

    那就只能先一步让华夏尝到技术变革的甜头，让华夏自发地去搞技术变革，技术变革的尽头便是产品过剩，再往前发展就只能是资本主义和自由贸易，还往前走就是认识到世界并非天圆地方，中原并不是世界的中央。

    只要正确对待这个世界就可以，中原其实无所谓称霸，也不稀得做什么海上马车夫日不落帝国，但中原不能被那些海上马车夫和日不落帝国欺负。

    说起来，私底下祝青萝其实还和老夫人感慨过：“您也算是背叛自己的阶级了。”

    老夫人还有些奇怪：“怎么这么说？”

    “搞技术变革。”祝青萝道，“现在看来是富国强民，小老百姓在技术变革之下有吃有穿，就不会造反，皇权自然稳固，仿佛没有人吃亏，可是怎么会没有人吃亏呢？”

    祝青萝一个理科生都知道，君主立宪制怎么来的，法国为什么会大革命，路易十六怎么死的。

    不就是新旧阶级之间的矛盾么？

    中央集权的王朝想要皇权千秋万代，最正确的解法就是重农抑商，就是要让老百姓鬼打墙一样重复着“种地——娶媳妇——生娃——娃种地——娃娶媳妇”的生活，就是要老百姓刚刚好吃饱但不能吃太饱。

    不然人一饱暖想的就多了，谁都多想了，拧在一块就是思想变革，再酝酿出新的阶级出来，新的阶级哪能甘愿做牛马呢？接下来就是革命了，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么？

    “您的子孙。”祝青萝幽幽道，“按着咱们学过的唯物史观，是有被吊死在绞刑架下的风险的。”

    而您竟然一直没有提醒过你女儿有这样的风险。

    不得不说一句有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