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嫔们认清现实，自请出宫的这个过程，非常痛。

    但徐影没有半点心软。

    这多少是有点“现代社会里年轻的父母终于熬到孩子可以上幼儿园了，即便孩子去一个陌生的环境会害怕于是又哭又是闹说什么也不去，可只要把孩子往幼儿园一扔，家长一回家就能立刻开香槟庆祝”的诡异心态。

    但现在问题来了，孩子对父母来说是纯纯的负资产，这帮姑娘可不是呀，这会儿徐影逼着人家出宫面对风雨了，无双又给徐影带孩子去了，徐影能用哪帮人给她干活呢？

    难道才潇洒了没两天，就要回到那事无巨细的九九六生活吗？

    绝无这种可能！

    ——徐影用的是之前抄了家的世家女眷。

    前情提要一下，这批女眷入掖庭为奴，后来周文逸还来找徐影哭过，突出一个娘娘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内宫有多大你应该心里有数呀！那帮女人即便安排住大通铺……不说住大通铺了，哪怕安排她们住牢房，宫里都没那么大地盘啊！

    然后徐影让苏婉昭在外面找了个皇庄来安置她们。

    当然了，为奴要有为奴的样子，锦衣玉食那是没有了，每个人都得干活。

    女人嘛，能干的活无非是养蚕缫丝，织织补补，所以苏婉昭挑的是个有数百亩桑田的皇庄，也在皇庄中布置了织机和绣绷，还安排了暴室的嬷嬷管理。

    苏婉昭采纳了老夫人的建议，让女眷们在皇庄过上了蹲监狱踩缝纫机的生活——虽然缝纫机还没被祝青萝搓出来，但女眷们仍然是规律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如普通农家一般早晚两顿，然后辰时干活申时歇息。

    但女眷们毕竟不是真的罪犯，不过是因为家里的男人不做人才让她们沦落到如今的境遇罢了，所以也没有真比照罪犯管理，除了上工的时间之外，她们可以自由活动——除了不能出皇庄之外，另外做点刺绣出去售卖也好，上工累了选择休息也罢，哪怕是想看两本书提升自己也是允许的。

    徐影并不是什么魔鬼，苏婉昭自己则更是物伤其类，倘若女眷们自己做了点刺绣出去售卖再顺便想买点东西回来，都是让偶尔出去采买的嬷嬷们平价帮她们干了这个小活。

    但……并没有女眷在一天八个小时的干活之后，还有那个卷王精神做女红。

    换钱买点东西回来？

    真就是只有女人最懂女人，当苏婉昭连月事带都给大家安排了之后，确实也没有什么东西非得去外面购买不可。

    还有，为了让她们别忘了舞文弄墨的本事，皇庄里还特地辟了一个小院子放了不少书。

    但，书并不是那种女眷们日常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子，也没有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莺莺燕燕张生与小姐，连本诗集都没有，女则女训那更不可能有了。

    放的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是前朝皇宫中存的再前朝的一些都已经泛黄了的老奏章的老圣旨，甚至还有一些誊录的各地水文图，九章算术和天工开物，连祝青萝弄出来的物理学教材都整了一份。

    可以说是非常不做人。

    但女眷们无聊呀!

    大家做世家妇世家女的时候之所以有说不完的八卦，搞不完的打扮，那是因为世家就是一直有婚丧嫁娶，诗宴花宴。

    在哪一场宴会里做的一首小诗，在哪一次喜酒里面的漂亮打扮，哪一次踏青里哪家少年郎对哪个闺女多看了一眼，都是谈资，都是宅斗素材，都值得大家翻来覆去聊上一个月不带厌倦的。

    可现在，没有了。

    都是奴仆，自己的衣食尚且没有着落，每日还需干活，哪还有那许多心思弄什么曲水流觞搞什么花宴诗宴，精力不够的人上工之后就只想躺平休息，精力够的也不想折腾什么大型活动，能借两本书趁天还没黑看两眼，让干活干得脑子都木了的精神得到一些滋养，就已经是保证基本的精神文化生活了。

    至于说看的都是男人们的书……

    得了吧都这个境遇了还分什么男人女人，有本书消遣消遣不错了，要是刚好带了未成年的女儿来服刑的还可以就着书，折一根树枝教女儿认字，怎么也不能丢了书香世家基本的素养。

    而这样的生活，很多女眷觉得是要过一辈子了。

    她们想不到任何徐影放过她们的可能——时下的风气仍然是迁怒有理的，世家之前对徐影的手段提起哪一件是正常人能容忍的范畴？就这还指望徐影对世家的女人们温柔以待……发什么梦呢！

    何况徐影连登基都没有大赦天下。

    说起来，没有大赦天下，连周文逸和苏婉昭都没办法理解徐影为什么会这么干，周文逸就算了，生活智慧突出的就是一个“尊重，祝福，看破不说破，皇帝陛下难道还需要我提点？”

    可苏婉昭是认真的……没敢找徐影理论，但悄悄私底下请教过了老夫人和无双。

    然后两人的态度都是“自当如此”和“难道一个人前脚才杀了人后脚因为皇帝登基就能被赦免么？那让受害人的亲属怎么想呢，杀人犯庆祝陛下登基，死者苦主诅咒陛下为什么要大赦么？”，说话比较口无遮拦的老夫人还补了一句“倘若后人评判阿影说她得位不正，连一般帝王登基时的大赦天下都不肯下旨，那随便他们好啦，又掉不了一块肉的。”

    一副“更后面的后人会点评徐影才是对的”的理直气壮模样。

    苏婉昭也就不敢逼逼了，至于说文武大臣……本来给徐影上班就上得怪不情愿的，徐影自己做了这种会让她在目前的史书里留下不太美妙的评价的选择……随她呗，谁会在这种事上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可正是因为没有大赦天下，世家中当时罪不至死只被流放的男眷们就没有回来的机会，女眷们也没有被恢复为平民身份的好事，做惯了菟丝花，没有男人救她们，自然也就想不到自己能有什么出路。

    直到苏婉昭派了个嬷嬷把皇庄所有的图书借阅记录带走。

    看了一晚上，苏婉昭亲自到了皇庄，点名挑了二十来个姑娘让她们今日不必上工，让她们到藏书阁来，再人手发了一份试卷，考试。

    考的很简单，就是草拟一下诏书，对某个案件写一份判词，说一说对北戎和海疆的看法，讲一讲发生洪灾之后的应对方式之类的。

    姑娘都有点愣。

    毕竟从小受到的也不是士大夫教育，即便现在偶尔会拿那种男人才读的书当消遣，姑娘们也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出，写得多有磕磕绊绊。

    但，总是有几份能看的。

    不过二十来份试题，苏婉昭当场就看完了，看完了之后再看看姑娘们或是怯懦或是好奇的目光，笑了笑，把名单交给了身后的兰芷。

    兰芷接过，念出了名单上十个姑娘的名字。

    完了苏婉昭才笑道：“行了，在单子里的都起来，随我入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