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吴中政法大学外两公里处的小吃街，其中一家名为“村夫烤鱼”的饭店内，515宿舍的人悉数到齐，哪怕是被陆玖判断为“不太好相处”的楚帆，也没有拒绝朱广伟聚餐的提议，或许在楚帆看来，这依旧只是一项不太可避免的社交环节。

    朱广伟请客，自然是他来点菜，不过他还是很民主加体贴的，点菜之前先问了遍三人的忌口：陆玖不吃海带、刘蔼林不吃香菜、楚帆则对动物的内脏之类不感兴趣。朱广伟本人倒是什么都吃，不过蔬菜吃得少，肉类吃得多。

    菜点完了，轮到饮料。

    “喝什么？”朱广伟问，“啤酒行不行？”

    “我喝汽水。”楚帆率先答道。

    “我也——”陆玖刚想说“我也一样”，可那颗叛逆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改口道，“我喝啤酒吧，不过我酒量差，喝得少。”

    “那先来六瓶吧，琴岛纯生。”朱广伟对服务员说，又看向刘蔼林，“你呢蔼林？”

    刘蔼林笑呵呵的，露出两颗大板牙，显得有些憨厚：“我也能喝一点，不多。”

    “行。”朱广伟点点头，向服务员补充道，“再来一瓶雪碧，冰的可以吗楚帆？”

    楚帆微微颔首。

    朱广伟道：“啤酒也要冰的。”

    服务员记完单，退出包房。

    有那么一瞬间，包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陆玖不习惯这样的气氛，于是看着四壁斑驳的墙纸，听着外面传来的欢声和笑语，直到朱广伟发话。

    “还没问呢，陆玖你是什么专业的？也是新闻系？”

    陆玖身子一僵，回过神，摸了摸鬓角，答道：“不是，我是文学系的。”

    他说完，刘蔼林插话道：“我是新闻系的，广伟，咱们俩是同班同学。”

    朱广伟“哦”了一声，看向静若处子的楚帆，问道：“那楚帆你呢？”

    楚帆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字：“文学。”

    陆玖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道这家伙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不过像楚帆这种安安静静话不多的男生，倒也的确和文学系很相配。

    今天刚报到，一切都兵荒马乱的样子，他却能在宿舍捧着书静静阅读，仿佛岁月静好，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不论在哪里都能靠一本书活下去一样，若是放在古代，这种人估计是能寒窗苦读金榜题名的状元才。

    反观自己，看了那么多书，可真的喜欢读书吗？

    陆玖扪心自问，却始终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在朱广伟发问、其他人回答的间歇，热气腾腾的烤鱼和辅菜陆续上桌。

    这菜一上，鱼肉在唇齿之间流转的芳香和冰镇饮料下肚后带来的爽快，两者结合在一起，于交杯换盏之间，很快就消融了存在于几人之间的隔阂，谈吐都变得热络起来。

    除了楚帆。

    他静静地喝着汽水，落筷夹菜，然后有条不紊地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咽下。

    和那三个从开席起就已经站起来碰过七回杯的家伙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

    酒席在两个小时以后走向终结，朱广林和刘蔼林架着陆玖走出饭店，留下一桌的杯盘狼藉。

    陆玖的两条手臂搭在他们的肩膀上，一双眼睛通红，已经睁不开了，迷迷糊糊间能看到楚帆清癯的身影走在他们前面，步伐很快。

    朱广伟哭笑不得：“就一杯酒，碰了那么多次杯，还没喝完，却醉成这样。这种人我还是头一回见。陆玖啊，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他应该是第一回喝酒吧。”刘蔼林小声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尽管陆玖喝的时候并没有像初学者那样小心翼翼地抿一口，而是十分豪迈地喝了一大口，但随后他皱起的五官和蹙起的眉头都在说明，他不习惯这种苦涩的味道。

    以至于他之后一直都在和这第一杯酒作斗争，到了饭局结束都没喝完。

    “应该是。”朱广伟点头，随即看向走在最前、步子快到像是要迎风飞起来的楚帆。

    “那家伙……”他说，“说着不喝，最后却一个人干掉了三瓶，现在却跟没事人一样，也是个奇葩啊！”

    “他后来为什么要喝？”刘蔼林不解。

    朱广伟耸耸肩：“可能是被我们的气氛感染到了，也可能是喝汽水喝上头了，谁知道呢。”

    一行人酒气熏天地回到了宿舍。

    一夜无话。或者，就算有话，已经醉死过去的陆玖也听不到了，他燥热地躺在床上，不断地翻来覆去，嘴里念叨着：“我不要，我不要……”

    将近正午，炙热的阳光斜透过玻璃，照射在陆玖的脸上。

    感受到光照，陆玖的眼皮抖动了几下，眼珠转动，随即勉力睁开眼。

    他的头有点余痛，那是宿醉留下的后遗症。

    宿舍里，朱广伟和刘蔼林都不在，阳台上有个人影，陆玖下了床一看，发现那是楚帆，日光落在他的侧脸，淡淡的绒毛仿佛给他的面部勾上了一圈金色的轮廓。他仍在看书，看那本《围城》。

    “那两个人呢？”陆玖走近了问。

    楚帆头也不抬：“去催网了。”顿了顿，又道：“桌上有凉白开，你喝了吧，对你的状态有帮助。”

    “哦，哦！”

    陆玖回过头，发现桌上确实有一个杯子，瓷质的，纹有水墨风情的花纹，显得很文艺，却也很老派。

    陆玖将这个杯子和朱广伟三人给他留下的印象相对照，不难推断出，这个杯子属于楚帆。

    一杯凉白开下肚，那恼人的头疼确实好了不少，陆玖整个人也都清醒了许多。

    他偏头看了看楚帆，想上去道个谢，却又不太敢打扰对方看书。

    于是环顾四周，决定先把昨天没处理完的衣服挂进衣柜，然后整理一下桌面，顺便给宿舍做个大扫除，扫地拖地之类的。他搓搓手，准备开干。

    就在他辛勤忙碌的时候，朱广伟和刘蔼林回来了。

    “呼，热死我了。”

    朱广伟一进宿舍就脱下了那顶鸭舌帽，茂密的头发已经被汗水和帽子凝固成了一个说不出形状的形状。

    他喘了口气，对拿着拖把的陆玖说：“先别急着拖地，待会儿我们一起。陆玖，你电脑呢，网应该通了，你连上去试试。要是行的话，就把游戏给下了。待会儿我们拖完地，正好可以玩。”

    “哦，好的。”陆玖把拖把立在一边，打开笔记本，根据朱广伟的指示，连上了无线网络，然后测试了一下网络连接和网速，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开始下载。

    与此同时，朱广伟也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他不需要下载，只需要看一下网速是否正常。

    “对了。”

    朱广伟一边操控鼠标，一边转头对左手边的陆玖和阳台的楚帆说，

    “电费我刚才和蔼林去交过了，先交了四百，一人一百，你们一会儿转我。还有宽带费，他是手机卡扣费，正好我没有吴中的手机号，我就顺便办了一个，你们要是有需要，可以自己去办一条新的宽带。没需要的话，就先将就我这条用着。钱嘛，就看情况给吧，不给也没关系的。”

    “多少钱？”陆玖掏出手机忙不迭说，“你收款号多少，我转你。””

    “一学期是三百，你要给的话，五十就行。”

    “一共是一百五咯？”

    “对。”朱广伟点了点头，随即道，“咱们拉个群吧，这样以后联络起来也方便点。”

    在朱广伟的撮合下，515宿舍的第一个群建立了，群名很直接，就叫“515”。

    楚帆也加进了群。

    到这时，陆玖也发现了，楚帆其实只是看似高冷，他并没有他外表看上去那么难以相处。很多的事，他都会选择合群，而不是特立独行。

    一切搞定之后，《永劫无间》也正好下好了。

    陆玖坐在大扫除后窗明几净的宿舍里，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永劫无间》的启动图标，心情突然有些忐忑，激动得手都在发抖，他知道，在他点下鼠标那刻起，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就将向他敞开。

    “呼……”

    已经启动了游戏的朱广伟搓搓手，站起身在宿舍里走了两圈，“两天没打了，不知道今天手感好不好。哎？”他看到陆玖始终不启动游戏，好奇问道，“陆玖，你启动游戏啊，发什么呆？”

    陆玖后知后觉：“哦，好。”

    没有什么天象异变，也没有什么眼前白光一闪、新世界的大门轰然打开，点击图标之后，还有一个长方形的启动界面，一些脸生的人摆着程式化的姿势，看着他。

    血红的“启动游戏”按钮位于右下方。

    金戈铁马的音乐从音响里传出。

    “这个是？”陆玖侧过头，问朱广伟。

    朱广伟道：“一些这段时间的新闻和活动罢了，你别管，直接开游戏。等等，我忘了，你还没有账号呢，你先开，我去给你找一个。”

    “账号？”

    “对，这游戏是买断制游戏，你第一次玩，就让你花个钱实在冤枉，我去给你借个朋友的账号，你玩过之后，要是感兴趣，就自己买。不感兴趣的话，咱们换别的游戏玩也行。”

    朱广伟一边说，一边快速敲打键盘，在借账号。

    “买断制？”陆玖在游戏方面的知识实在匮乏，不过现在是信息时代，不懂的东西他可以上网查，很快，他就了解了“买断制”的意思，原来是指：玩家只需花一次钱，就可以永久畅玩游戏，而没有后续的费用。

    “玩游戏还要花钱？”这对陆玖来说确实是闻所未闻。

    渐渐地，他打起了退堂鼓，因为在他的认知中，游戏就是用来休闲娱乐的，世界上有那么多游戏都是免费的，他又为何要花钱呢？

    他并不知道，收费往往意味着这款游戏的制作精良，这种游戏被称为是第九艺术，就像人们买门票去卢浮宫看蒙娜丽莎一样，观摩艺术品都要付费，而游戏在具有艺术价值的同时，还具有商业价值。

    制作游戏的公司的团队都是要赚钱，要生活的。

    艺术高于一切，可生活，在有些时候却要高于艺术。

    正确的游戏观就是要抵制不良游戏，拒绝盗版游戏。

    一款好的游戏有时候能让人收获到的东西其实不输于一些文学巨著。

    一阵恢弘大气的背景音乐响起，电脑屏幕中先是跳出一个警告，还没等陆玖读完呢，就消失了，随后跳出一则公告，内容大致是制作这款游戏的工作室向玩家表达感谢，顺便提了一嘴游戏将会在9月16日开始新版本。

    一般是没人会细读这则公告的，但陆玖却耐心地一字一句读完。

    他对公告中提到的“我身无拘吾道无穷”八个字很感兴趣，这八个字就像是触到了他灵魂深处的某种共鸣。

    他何时能做到“无拘”呢？

    他怅然地想到。

    顺着指示，按下了键盘上的SPACE键，画面跳转，音乐消失，进入登录界面。

    “账号密码来了。”朱广伟这时说道，“陆玖，我私发给你了。”

    陆玖的手机嗡的一震，他打开后，十分缓慢地将账号密码输入填写框中。

    他很少使用电脑，因此对键盘上的键位分布非常陌生，再加上手机打字用的也都是九宫格，26字键盘让他打字极为吃力。

    不过虽然艰难，他的心情却是很激动的，按下键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不容易输入完毕后，陆玖点击“进入游戏”，填写框消失，屏幕上出现一行字：“点击屏幕进入游戏”，他依循照做。

    随即屏幕一闪，一个穿着极为清凉的角色出现在了画面正中央。

    陆玖当即瞪大了眼睛。

    在这个角色的头顶，是这个账号的昵称“二仙桥没有海”。

    “对，他上线了。”朱广伟不知何时戴上了耳机，正在和另一个人说话，然后他转过头，对陆玖道，“我拉你了，你同意一下。”

    “拉我？”

    陆玖愣了一下，才看到屏幕的左边跳出了一个弹框：“中原朱某邀请你加入他的队伍”。

    “中原”和“朱某”这两个关键词让陆玖瞬间明白这是朱广伟发来的组队邀请。

    他选择了同意。

    随后，屏幕正中央，那个清凉的角色旁边出现了两个其他角色，一个穿着莽荒，一个戴着尖尖的高帽、上围很丰满。

    “中原朱某”的名字冠在穿着莽荒的角色头顶。

    另一个角色的头顶则是“商都李将军”。

    都很有江湖气息啊。陆玖心想。

    正想着呢，手机突然开始嗡嗡震动起来，他拿起一看，是朱广伟拉他进了一个语音。

    他选择接听。

    随后手忙脚乱地找起耳机，好不容易找到之后，又花了一番功夫才把虬结在一起的耳机线解开。

    把胶质塞头放进耳朵，耳机中除了朱广伟的声音外，还有一个低沉、口音浓重的声音在说话。

    “喂，喂，听得到吗？”陆玖小声说。

    “能。”

    “可以。”

    朱广伟和那个男声依次回答。

    朱广伟又道：“陆玖，这是我高中同学。你叫他老黄就行了。老黄，陆玖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我们开把匹配，带他练练手。”

    “不让他先过一遍新手教程吗？”老黄问。

    朱广伟道：“没必要。这游戏上手很快的，直接实战几把，什么都会了。”

    “行吧。”

    三言两语间，这两人也不征求陆玖的同意，就直接开始了匹配。

    陆玖听着他们的谈话，也不敢插嘴，心说这要是待会儿拖了他们俩的后腿，是不是就说明他在这游戏上没什么天分？

    他不禁回想起初中的时候上音乐课，他积极踊跃地报名参加合唱团，结果经过测试后老师发现他五音不全，驳回了他的报名。为此，他失落了一个礼拜。

    没天分这种事，有时候实在是很让人提不起斗志啊。

    匹配速度很快，六秒不到就进入了缓冲界面，看来这款游戏同时在线的人数很多，玩的人不少。

    “我老样子，玩特木尔。”朱广伟在语音中说。

    “呃，那我玩和尚吧，稳妥一点。”老黄道。

    “行。”朱广伟应了一声，想起陆玖是头一回玩这个游戏，于是带着几分关照道，“陆玖，你也选和尚吧，就是天海，到时候打起架来，万一打不过，你就按‘V’，变身大佛，抓人！”

    他话音刚落，老黄就道：“别啊，给新人自主选择的权利。我听说，每个人第一次玩这个游戏时选择的英雄，就决定了他的战斗风格。我想看看，你的大学同学，会选什么。”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得陆玖看着英雄选择界面，迟迟不知道该选谁。

    最终，他的鼠标指针落在最开始见到的那个穿着清凉的女角色身上。

    “就她吧。”他说。

    语音中陷入沉默。

    最终，老黄说道：“不是吧，老鼠人？这可不是个打三排的好英雄。”

    “她叫老鼠人吗？”

    陆玖纳闷，明明游戏中显示这个女角色叫“迦南”啊，挺好听的名字。

    “绰号，绰号而已。”朱广伟道。

    随后又说，“行了，选都选了，就别换了。老黄，咱们跳哪儿？”

    “让我看看。”老黄道，几秒后，他在地图的右上角，落日寺旁的一片野点标了个位置，同时邀请陆玖和朱广伟跟随，嘴里说道，“有个新人，咱们怂一点，就不去天人城了。”

    倒计时归零。

    趁着这段时间，朱广伟给陆玖讲了一遍基本操作，怎么前进、后退、奔跑、跳跃等等。

    陆玖于是就听从他的教学，操作着迦南这个英雄在比赛开始阶段的出生岛上来回徘徊、蹦蹦跳跳。

    看着这个衣着清凉、容貌美丽的女角色随着自己的操作而移动，又看着四周仿佛就是现实世界一样的亭台楼阁、山野丛林，陆玖第一次感受到了游戏带给他的快乐。

    屏幕归于黑暗，右下角“永劫无间”的字样逐渐被纯粹的白色填满。

    游戏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