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飘散着的包子的香味,人们说话时嘴里呼出的热气,还有树叶上垂挂着的最后几片孤零零的树叶,眼前的初冬美好而萧瑟,看在靖王眼中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大概,只有在经历了枯与荣、炎与凉之后,大地才会重新呈现出绝美的韵致吧。
宗泽伸手将窗子拉下来。
“爷,您身体还没怎么恢复,尽量能不吹风就不吹风吧。”
“别动!”
宗泽的手僵在窗边,一阵冷风灌进来,他情不自禁的将手缩进袖子内。
“宗泽,你说这风像不像三哥出殡那天的风?本王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有风的天气,漫天的纸钱随着风卷到半空之中,母后说,一定是三哥死不瞑目,所以他的魂魄才化作风围绕着我们,久久不愿散去。”
宗泽张了张嘴,
“爷,三皇子走了这么多年,您也该从伤痛中走出来了。”
靖王失神的看向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
“很多年了吗?本王似乎记得他不久之前才刚刚带着我去练马场比试骑术了的,他骑着马飞快的跑在前面,我在后面总是追不到,可到了最后一圈的时候,他的速度却突然就慢了下来,我鞭子一扬,身下的马顿时加快了速度,于是很快便超过了他。
本王最终赢了,三哥却笑的比我还开心,他说,不错不错,你的骑术较上次来说又有了很大的提升。”
宗泽垂首,
“三皇子一向和煦,待爷又格外心细如尘。”
靖王端起一杯酒慢慢的喝下去,
“可王兄就不同了,同样是骑马,他就绝对不会让着我,每次总是将我甩下马场一两圈才肯罢休。”
宗泽看了靖王一眼,
“爷不是说过吗,同样是待您好,三皇子是润物细无声,而王上却是冷硬且霸道的,他总是在想法设法的打击您的自信,又总不断的给你制造各种各样难以应付的难题,所以,后来您便对朝中之事再也没了兴趣,甚至开始排斥。”
“是啊,王兄既严肃又冷傲,跟他说话我总得思考又思考,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就得挨骂。”
靖王说着嗤笑一声,
“可是宗泽,本王现在想想,他训斥我的每一件事似乎后来再看又全都是为了我在着想,就拿骑马一事来说,若不是他成日将我甩在后头,我怎么可能半夜偷偷爬起来去练马场练习,最后在秋狝中拔得头筹?
还有那次巡安发生水灾的时候,我与他意见相左,我俩大吵一架,那次我记得自己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可他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坚持用他的方法抗洪,我当时恨透了他,觉得他狂妄自大,想要独占功劳,可是后来事实证明,我的方法是错误的,如果当时王兄用了我的办法,那不仅仅是巡安这一个地方,甚至有可能连同周边的所有村庄都会被洪水冲走。”
宗泽点头,
“但王上并没有独占功劳,反而对先王说这法子是他跟你一致认可的,卑职记得那次先王还给你和王上一人赏了一块稀世美玉,但似乎也就是那次以后,您与王上的关系就有些僵了。”
靖王将手伸进胸口的衣襟处,从里边拿出一块莹润光泽的玉佩,上面花纹繁复,背面雕刻着一个“离”字,他缓缓的摩挲着玉佩的边缘,
“宗泽,你说,这么多年本王会不会错怪王兄了?”
宗泽皱了皱眉,
“爷是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
“不是。”
靖王提起那只白玉描着吉祥云纹的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要在很久之前我就曾经这么想过,可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又被自己给推翻了。”
宗泽思量着说道,
“爷,卑职有些话其实已经憋了很久了,现在您既然已经将话说到了这里,卑职不妨也借着机会说几句,说的不对,爷当罚就罚!”
靖王斜睨着宗泽,抬手给他斟了一杯酒,
“说!说错了本王今日也免了你的责罚!”
宗泽一口闷下那杯酒,胸口瞬间觉得暖和不少。
“卑职自小就跟在爷的身边,知道三皇子与如今的王上对您都是真心疼爱的,因为您最年幼,从小失去母妃,也是最可怜。
当年三皇子薨逝时,所有人当中,唯有您哭的最为伤心,可就因为您太过伤心,有些事情反而没有察觉到。
比如先王后为何明明手中握有王上暗杀三皇子的证据,却没有拿出来,而是临死之前将此事告知爷?
还有后来如今的王上当年被封为太子时,先王后为何会失手将如今的太后娘娘的面上划了那么深一道口子?这些事情中本就透着些古怪和猫腻,包括王上至今不愿承认三皇子是被他所杀之事,卑职不认为王上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且以他如今的地位,也不用费尽心思的隐瞒于爷。”
靖王若有所思的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母后划伤太后的脸难道不会是因为她恨王兄杀了三哥,然后才迁怒于她?”
宗泽摇头,
“也许是,但事情过了这么久,她才又发作,岂不是很奇怪?”
靖王泯唇,
“这些事情你为何不早点跟本王说?”
宗泽叹了口气,
“爷一心陷入对王上的仇恨当中,卑职除了效忠别无他法,而且三皇子当年对卑职也有恩在先,卑职自然是不能说什么对他不好的话。”
“三哥对你有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宗泽皱眉,
“这事卑职当年不是在爷面前念过一嘴么,就是卑职的父亲被人冤枉一事,说来这事在当年闹得这么凶,若不是三皇子,卑职的父亲少说锒铛入狱,重则有可能会被砍头的。”
靖王一双眼睛顿时瞪圆,
“这件事?这事当年连本王都无计可施,原来你竟偷偷去找了三哥?”
宗泽越听越懵,
“爷,卑职哪敢在三皇子面前说自己的私事啊,卑职一直以为是您找三皇子说的情呢,难道不是?”
靖王顿时沉下脸,
“没有,这事本王谁都没…对了,本王记得当年只问过王兄,当时父王盯我盯得很凶,他只嘱咐我不要随意去趟这趟浑水,莫非…”
“莫非这事当年竟是王上替卑职解决的?”
靖王点头,
“完全有这个可能,三哥那时跟我一样没有涉政的机会,我无法解决的事情,他自然也是解决不了的!”
宗泽的拳头越捏越紧,
“怪不得…怪不得卑职去三皇子处谢恩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迟疑,原来,原来竟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两人对视一望,眼神中皆是错愕。
靖王摊开手中的玉佩,心中顿时觉得无比苍凉。
“这玉佩本是一对,王兄的玉佩早就赠给了他的所爱,而我的,这么多年,差点就成了压箱底的废物一个。”
宗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似也有所伤怀,
“爷,您也是该成个家了,就这样一个人飘着总是差点意思。”
靖王摇了摇头,
“本王早就说过了,除非是心之所向,不然本王宁愿一辈子不娶!”
“可是,可是您的心之所向如今…”
靖王凝眉,一把将手中的杯盏放下,霍然站起身,
“走吧,别让太后等的太久了。”
寿康宫内。
太后正立在窗前含笑逗弄着慕秋。
慕秋穿着青绿色撒花小袄,只露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扑棱着,看起来粉嘟嘟,可爱极了。
秀澜嬷嬷感慨道,
“公主可是机灵着呢,知道您是她的祖母,所以一见着您就笑的合不拢嘴。”
太后伸手替她整了整头上戴着的兔毛软帽,
“羊且有跪乳之恩呢,人又怎么会忘了哺育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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