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拖着病体，带领一众臣下身着满身白衣，等候在城门外。

    迎面而来的汉军无不低着头，他们没有一人身着白衣，也没有丧乐相伴，但死亡的哀伤却清清楚楚的刻在每个人身上。

    最前方的的几位将军无言的骑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一辆板车，车上置着一具再简陋不过的棺材，外面连层椁都没有，不用问，里面就是顾天行了。

    “蓝将军。”秦王见大军走进，往前迎了几步，拱了拱手。

    “败军之将，拜见千岁。”蓝玉纵身下马，单膝跪地请罪。身后众将也跟着下马跪下。

    “唉……胜败之事，自有天数，不必太过自责。”秦王长叹一声，将面前的蓝玉扶起来。然后拄着拐，半步半步地缓缓移向他们身后的板车，注视良久沉默不语。

    “吾等无能，没能护好大帅！”蓝玉紧咬牙关，恨恨地自责。

    秦王没有回应，苍老低垂的双眼中深邃难测，看不出其心中所想。他伸手抚了抚粗糙的棺材表面，没想到如此简陋之物有一天竟也成为了一代名将的归宿。

    “走吧。”过了好久，秦王终于转身离去，佝偻的身体全靠一根拐杖撑着，仿佛吹一口气就能把他吹倒。

    秦王走到一个年轻人身边，紧紧抓住他紧握到颤抖的一个拳头，拉着他缓缓走向城门。年轻人早已涕泪满面，眼睛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涌出血来，那便是顾思源。他强忍着悲痛，克制

    自己不要在这里哭出声来。

    顾家只有两个儿子，就是顾天行顾天养两兄弟，如今顾天养不知所踪，顾天行战死沙场，短短时间内痛失两位亲人，完全击溃了顾思源的心理防线。

    进了城的一路上，百姓熙熙攘攘挤在道路两侧窃窃私语，大军从中间穿过，每个士兵都深深低下头，似是无颜面对城中百姓。

    “一群废物！你们搜刮走了全城百姓的口粮，竟然输给了蜀地蛮夷！你们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回来！”突然一声怒吼从人群中响起，接着就是一颗鸡蛋大的石头应声袭来，直奔为首的蓝玉而去。

    蓝玉早早就察觉到了危险袭来，但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任由石头砸在额头上。

    石头击中的地方立刻现出一个不大的血坑，几股血流顺着脸侧涌下，混着汗水和泥污流进了他的眼中，更激起一阵刺痛。

    秦王向身边使了个眼色，几名士兵立即行动，逮捕了动手的人。看起来是个醉汉，满脸通红、动作疯癫、满口狂言。

    秦王面对士兵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士兵会意，手起刀落当场将其斩杀，那醉汉瞬间身首异处，倒在了路中间。血液蔓延，污染了大片土地。

    秦王毫不在意地踩在血泊中走过，身后的无数士兵见状也没有躲闪，踩着醉汉的尸体通过。

    宋仪和小黑处在队伍中间部分，小黑见自己所处的位置马上就要踩到那具可怜的尸体，想要躲闪，

    但现在队形相当密集，根本没有供他躲避的空间，想要大步迈过去又会踩到前面人的后跟。正着急时，宋仪一把将小黑拉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自己则移动到小黑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沾了满脚底血水，在身后留下一长串血脚印，但片刻间就被身后更多的脚印盖住。

    “二哥……”小黑有些胆怯的小声唤了一声。

    宋仪没有应声，自顾自走着，神色平静的像是仅仅踩到了一只蚂蚁。

    小黑不禁打了个寒战，不再敢出声，默默跟上。

    等大军通过后，一具尸体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一滩血泊也被践踏得变成了长达数十米的大片杂乱脚印。

    见过了此等惨状，原本窃窃私语的百姓瞬间全都闭上了嘴，大部分都逃跑一般躲回了各自家中。

    大军行至占地广阔的演武场站定，秦王在台上象征性的讲了几句，并没有责备大军的失利，只是重点缅怀了一下顾天行，宣布全城为其戴孝三天，以示敬意。

    之后大军就被暂时分配在了各个位置，有的驻守城池，有的派出城外，也有的伤员就地遣散回家。

    宋仪和小黑被蓝玉叫走，去了顾天行的将军府。

    路上，蓝玉虽然自己也悲痛难忍，但见这两个年轻人都一脸苦相，便鼓励他们：“宋仪，这场仗虽然败了，但你的表现很出色，屡立奇功。你的运粮之法也如预期般奏效，如若不是蜀军装神弄鬼搞出那

    么一出，汉中本该是囊中之物……唉！大帅如今也走了，对我们这帮罪臣，皇上也不知会如何降罪，如果到时还能留在这，你便来做我身边做事罢！你够得上一个更高的平台。”

    “谢将军赏识，我一定不会辜负将军的期待。”宋仪拜谢，但声音依旧暗淡。

    “嚯！升官了还这么一脸衰相？”蓝玉见气氛依然沉重，换了一副调侃的语气，想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痛楚。

    但宋仪没心情理会他突如其来的不正经，小黑也不敢搭话，令蓝玉相当尴尬，只能再次严肃起来，劝道：“这可不是该你悲痛的时候，大帅的侄子侄女接连遭到变故，想必都伤心欲绝，正是需要你调解的时候，你若这样，让他们怎么办？”

    “况且生死有命，大帅虽战死，但也死得英勇，身为主帅身先士卒壮烈牺牲，这可是千年美谈，你们都这副样子，好像大帅他死得窝囊似的！人家在九泉之下都得气个够呛！”他接着说。

    “将军，我也并不全是在悲大帅的死，还在担忧大汉的命运……”宋仪终于说话了：“我们十数万大军折戟汉中，靠另一路兵马能拿下川蜀吗？一旦不成，危机可远不止劳民伤财了。”

    蓝玉吃了一惊，没想到宋仪这种关头还在考虑这些。他与宋仪对视一眼，在其眼睛里，他看到的果然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一些更深、更复杂的感情。

    在心理受到重

    创时仍能抛开伤痛理智思考，就连他都自认做不到……不！也不能完全说是抛开伤痛，因为面前这双眼睛里可能根本就没怀着多少悲意。但不管是那种情况，都堪称得上“无情”二字。

    “为将者仁心，为君者才冷血……”蓝玉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这是顾天行生前谈到宋仪时说过的。

    当时他还对这话不以为意，动用死士虽说残忍无情，但也是无奈之下的非常举动，凭此就断定一个人冷血，未免也太过武断，更别说什么“为君”了。但此时，当他站在曾经顾天行所处的位置上，和这个年轻人面对着面，一股寒意没来由的涌上心头。这种感觉说起来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也遇到过……啊，是了！十几年前在朱元璋帐下时，他也曾在朱元璋的眼睛里尝到过这种感觉！

    “将军，雍州下一步，会作何动向呢？”

    宋仪这句话将蓝玉从纷乱思绪中拽了回来，他惊觉自己已经盯着这个年轻人看了好久！但他此时心乱如麻，根本无法思考，只能移开视线随口糊弄：“你……觉得应该如何？”

    “重整旗鼓，杀回去！”宋仪果断地做出判断。

    “为何？！”蓝玉又被惊到。

    “世上绝不可能有鬼神亡灵存在，那些鬼军必是蜀军假扮！而且不过区区千余人，就算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做防护，以至于寻常武器难以攻破，但人毕竟是人！敌寡我众

    ，只要将士们克服恐惧心理，汉中蜀军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此时已经临近将军府门口，蓝玉也没心思再听宋仪的固执之言，只当这是宋仪出于不甘心而说的言论。于是干脆停下脚步，从背后推了宋仪一把，说道：“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们自行进去吧！我还得先去面见秦王，稍后再来探望……你记得好好劝慰劝慰你那好兄弟和小相好，打击太大，可别让他们闹出心病……我走了！”

    他劝了两句，便转身告辞。

    “没有鬼神么？幼稚之言啊！若是如此，那人们千年以来都拜了些什么？”蓝玉边走边摇了摇头，他在心中还是愿意相信汉中鬼军是真的亡灵……毕竟被千余人类击溃的事是他不可能接受的。

    宋仪收拾了一下心情，和小黑一起进了府中。

    府中人不少，都是闻讯前来吊唁慰问的。之所以家主逝去还能有这么多人前来，还是因为顾天行的大儿子、二儿子地位也很高，没了顾天行也能稳住顾家的地位，只有小儿子顾安因被废掉而闲居在家。

    宋仪见顾天行的两个儿子被来客围得水泄不通，想着也没必要现在挤过去添乱，便和小黑从侧方绕了进去，家丁认得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得以通行。

    他们来到顾思甜所住的小楼，见院中空无一人，宋仪就上了楼，小黑因为不方便，就在院中等。

    宋仪一层层上去，直到在最顶层的一

    间门前，听到了微微的啜泣声，

    他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声微怒的质问：“是谁！？”

    里面的人在生气有人未经允许闯了上来。

    宋仪没回答，又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门被拉开一条小缝。

    里面的女孩向外一望，顿时不受控制的大哭起来，瞬间拉开门冲出去扑到宋仪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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