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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士兵们已经去前面帮忙背腿脚不灵便的老人上山。

    周老师也带着女学生过去帮忙搀扶妇女和小孩。

    聚龙山虽然贫瘠, 但好在山洞众多。简单收拾一下,即便寒冬腊月,也能勉强安置大家。

    就是鸡不听话, 没人赶上山。猪又懒,走到半山腰就不肯动,没能跟大家在一块。不晓得会不会被传说中的日本鬼子糟蹋了。

    好些人都想折回头看看,舍不得自家的猪和鸡。

    陈立恒不得不开口劝村民:“是人命重要还是鸡跟猪的命重要?不要瞎胡闹, 日本鬼子厉害的很, 旅顺大屠杀直接杀到城里都见不到人, 灭城了!”

    结果村民不以为然,日本兵不是兵吗?当兵的都是打当兵的,关普通老百姓什么事?就是搞屠杀也是杀城里,那里有钱啊。他们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被惦记的。

    陈立恒没办法,只能开口找族长。这种安抚老百姓的事,你与其跟他们讲道理,不如安排族老出面, 效果反而斐然。

    可是他连着喊了好几声, 都没听见族长的应和。

    他到处张望, 询问村民:“族长人呢?”

    这种合村转移的事,当然是由族长出面主持的。假如没有族长配合,他们也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大家挪上山。

    之前那老头在呀, 大家还瞧着他拄着拐杖组织青壮年帮着老幼病残往山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居然谁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瞧不见族长身影的。

    还是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一边往嘴里头塞个头小小的野柿子, 一边含混不清道:“俺爷说要看祠堂, 不能叫强盗惊扰了祖宗。”

    游击队员们都大吃一惊, 开什么玩笑, 是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

    陈立恒立刻转身往外走,骂了一声:“瞎胡闹。”

    那小男孩手里抓着野柿子,迈着两条小短腿追在后面喊:“俺爷说了,没关系,他一不是大姑娘二不是小媳妇,洋鬼子都祸害不了他。”

    游击队员们都气坏了,直接吼出声:“那是日本鬼子,不是一般的土匪!”

    结果那小孩跟个复读机似的,重复他爷爷的高论:“俺爷说了一回事,都要抽丁纳粮。都一样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最后不还是跪下来喊万岁爷,照样是咱们的皇帝老儿。”

    小家伙还想接着喊哩,可是前面的大人腿比他长多了,一瞬间就消失在黑暗中。他死活追不上,就只能站在山洞口边,喘着粗气喃喃道:“龙椅谁坐不是坐,有啥好计较的?非我族类也一样啊。”

    田蓝超级无语。

    顺民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即便你要做猫做狗讨好主人,还有畜生酷爱虐猫虐狗呢。

    游击队员发现的已经太迟了。先前从山下到山上,大家光转移人就花了半夜的功夫。

    现在等到众人再匆匆赶到山下,天都亮了,日本鬼子撤了,房子也烧了。他们站在山头,还能看见袅袅的烟。日本鬼子多半不会在村里过夜,那这火是烧了整整一夜啊。

    跟着要下山看动静的年老女人拍着大腿哭:“我的屋子哎,我的鸡!我新盖的房子,我要讨儿媳妇的哎。”

    鸡鸭是没了,地上还能看见鸡毛和碎掉的泥土以及枯荷叶。怪会享受的,这是给自己安排上的叫花鸡。

    失了鸡鸭的主妇们跟着一块儿悲伤,她们还指望着鸡蛋鸭蛋换一家人吃的盐。

    也有幸免于难的人家庆幸不已,幸亏自家养的禽畜都躲在山上没被找到。

    还有小孩子高兴地跟父母邀功:“妈,杀了给我吃鸡肉好吧,不然就白便宜土匪啦!”

    他一开口,其他小孩跟着抱怨自己父母:“妈,你咋不杀鸡给我吃呢?这下鸡也没了。”

    他们的妈正一肚子火呢,闻声立刻转身捞起小崽子们就开始揍:“吃不死你,吃死你算了!”

    女先生们听着自己学生鬼哭狼嚎的声音,俱都皱起了眉毛。

    龚丽娜突然间喃喃自语:“这算不算是一种父权的延伸?当妈的也能殴打甚至卖掉自己的小孩。”

    她就在街上看过当妈的把孩子卖给杂耍的人。

    妈妈受着几重压迫,可她们照样可以支配自己的小孩。

    这就是受欺辱受压迫的人转而去欺负更弱小的人,就跟鲁迅先生写的阿q一样,他照样会调戏小尼姑。

    封建王朝一再强调孝道,也未必真正是孝吧。父母之命,莫敢不从,就是从大义上确保男男女女,但凡是大人都有可以压迫的对象。

    这样,她们对社会的不满就有发泄的地方了。女人不造反,家庭就能维系下去。家庭是国家的基本组成单位,家庭平静,皇帝老儿的龙椅自然就坐的安稳。

    周老师没有评论她的思考,做老师的人只招呼自己的学生:“我们赶紧帮忙找族长吧。”

    从他们进村起,大家就扯着嗓子喊,到现在也没听到族长的应答声。

    龚丽娜不以为意:“族长都这么大年纪了。抓壮丁轮不到他,日本鬼子也不会对他怎样。最惨不过绑了他,让村里凑钱把他赎回来。”

    要她说,这老头真是个老顽固,好话说尽他不听,非要守着什么祠堂。也不瞧瞧这村穷成什么样子了,哪来的钱去赎他?

    她没好气地转过头问自己的同伴:“你们还剩多少钱?大家凑一凑吧。不给钱的话,那帮强盗会撕票的。”

    其他女学生也跟着皱眉毛。族长一把年纪,头发都雪白了,怎么还净给人添乱?算了,看到了总不好不管。那就凑凑吧,大不了大家过紧巴日子,反正人在山上,想花钱想花钱享受都没路子。

    田蓝倒是希望拄着拐杖的族长还有机会给大家添麻烦。

    然而,这也是痴心妄想。

    因为大家已经找到族长了。

    族长儿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爹爹爹……”

    他爹人在祠堂前面,趴在地上,脑袋埋在土里,身体已经僵硬。他身上的棉衣湿了,散发着一股屎尿的臭味。

    田蓝轻声念了一句:“这是倒栽葱。”

    何为倒栽葱?普通的杀戮早就不能满足日本鬼子变态的心理猎奇需求。什么活埋、刺刀挑死、机枪扫射太稀疏平常了,以至于他们都已经索然无味,开始挖空心思寻找更大的刺激。

    他们让中国人自己挖一个坑,把脑袋塞进去,然后几个鬼子一块儿摁住他往坑里填土,于是他的头埋进坑里,四肢还留在坑外。日本鬼子跳上去,将土踩实,就在旁边欣赏那受害者四肢挥舞不停挣扎大小便失禁直至断气的惨状。

    这个人类杀戮史上的发明创造,名曰倒栽葱。

    闻声赶来的村民瘫坐在地上,好些人都嚎啕哭出了声。还有妇女吓得“嗷”的一声尖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族长家的孙子这会儿也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了,见状就喃喃道:“咋不一样呢?龙椅上坐谁都一样啊。”

    周老师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将人抱了开来。

    龚丽娜她们同样失魂落魄,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

    迄今为止,她们正面遭遇过的日本鬼子,只有在船上的那三人。

    日本鬼子想糟蹋她们,是为了逞□□,此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不足为奇。

    古往今来,伴随着破城的,就是大量女性被奸淫。宋朝的太后皇后妃子公主被金人掳走之后,不同样被**嚒。

    可日本鬼子又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族长呢?说个不好听的,留着族长当汉奸,好处也比直接杀了他强啊。

    田蓝看了女孩子们一脸,低声道:“因为日本鬼子没把中国人当人。”

    对人,才要讲究策略,追求利益最大化。对野兽,会心存畏惧。对禽畜,那就无所谓了。即便是能生蛋的鸡,直接杀了吃也可以。

    陈立恒上前,轻声安慰家属:“节哀。”

    谁知这简单的两个字却突然点燃了族长儿子的怒气,他暴跳起来,一拳打在陈立恒的脸上,声嘶力竭地怒吼:“都怪你们,全是你们!要不是你们这些祸头子,我爹怎么会死?我们村在这儿待了几十年了,连土匪都没来过!”

    他这一拳拼劲了全力,陈立恒猝不及防,居然被打了个踉跄。

    田蓝冲上前冷笑:“好大的能耐,拳头怎么不打到杀你爹的凶手身上?认定了我们游击队不会打回头是吧?窝里横!我们招来的日本鬼子?我们好大能耐!我们漂洋过海,我们烧了人家的老巢,人家从日本跑过来报仇了。我们都不知道,原来我们还会飞天遁地啊。有些人啊,自己家被烧了,连个屁都不敢放。下回日本鬼子再过来,说不定枪都没亮,就有人要跪在地上撅起屁股摇尾巴当走狗,叫日本鬼子踹了一脚都不敢吱一声。”

    族长儿子目眦欲裂,冲上前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伸手就要给田蓝一拳。

    田蓝才不硬碰硬呢,游击战争的特点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避其锋芒,坚决不正面交锋。

    她早就防着人发狂,立刻撒脚丫子躲开。

    陈立恒却不打算跟他迂回。他挨了揍没还击,是因为在他心目中无论如何军人有保家卫国的责任,老百姓家里遭受了损失,长辈惨死,心情不好,发泄一番,是可以谅解的。

    但这宽容并不包括他能够看到女同志挨揍还无动于衷。

    陈立恒不过手一伸一拉,族长儿子的胳膊就脱了臼,惨叫着瘫在地上。

    游击队长看都没看他一眼,由着他满地打滚,只转过头满脸严肃地告诫村民:“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日本鬼子。他们不讲仁慈道义,他们不遵守任何规矩。他们需要的不是顺民,也不是你们交粮纳税。杀了你们,直接将你们的东西抢走,抢不走的放火烧掉,对他们来说更方便也更痛快。不要再幻想什么不过是换了一个县太爷,日子还能照常过。无论男女不分老幼,除了反抗,我们别无出路。”

    他平常一直是和颜悦色的,就是当初扛着枪进村跟他们商量说打游击的事,也是心平气和。后来帮村里引泉水下山,又给村里人堆肥,亲切和气的就像邻居家的儿子,虽然他身上还穿着军装,但大家几乎都要忘记他是位拿枪的兵爷了。

    现在他脸一板,那种在战场上练出来的杀气腾腾而出。众人顿时脊背一紧,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还是本村年纪最大的老太太开口发了话:“根宝,不要胡说八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国仇这家恨,怎么着都应该记在日本鬼子头上。可不带胡乱攀扯人的。”

    族长的儿子还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里全是仇恨的光。也不知道他恨的对象究竟是谁。

    陈立恒没再看他,只招呼村民:“大家伙儿帮忙搭把手,赶紧把丧事给办了。”

    先前发话的老太太也跟着说话:“根宝家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跟我老婆子搭把手,把丧事张罗起来。根宝,你也别傻愣着了,赶紧去给老亲送信。你爹走了,你得把家撑起来。”

    村里人办丧事有自己的一套流程。德高望重的老太太站出来主持,旁人听她差遣,倒也忙而不乱。

    只是现在他们的家都被日本鬼子毁了,丧事自然也只能诸事从简。

    陈立恒看这边已经有条不紊地忙起来,便招呼插不上手的人和游击队员们一块儿上山砍竹子下河割芦苇。

    他们的家园已经被日本鬼子毁了,但他们还活着。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会在一片废墟中重建家园。

    田蓝招呼女学生们一块儿打扫废墟,将还没被完全烧毁的梁木拾掇出来,看后面能不能派上新的用场。

    龚丽娜她们还失魂落魄着呢,叫田蓝连着喊了好几声,她们才猛然惊醒,慌慌张张地去干活。

    能做事多好啊。

    人一旦做起事来,就能忘却诸多痛苦。

    田蓝暗自叹气。

    人类要如何接受突破人类思想极限的残暴呢?

    为了杀戮而杀戮的残忍。

    她瞧见陈立恒从自己身旁走过,赶紧收敛心神,喊住人:“有个事情,我一早就有隐约的念头,但怀疑条件不充分,所以就没提。现在村民的家园被毁了,百废待兴。我想,也许这是一个时机。”

    她认真道,“为了根据地的长远发展,改善大家的物质生活条件,增强我们的群众基础,我建议成立合作社。”

    她伸手指着被村民陆续赶下山的猪和鸡鸭,示意陈立恒看,“这一次它们能够幸免于难,没让大家遭受更大的损失,是因为及时上了山。但是有更多的鸡鸭已经进了日本鬼子的肚。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缺乏统一的管理。”

    陈立恒询问她的意思:“你想搞养殖合作社?”

    田蓝点头:“没错,集体办养猪场,就在山上养猪。聚龙山这么多树这么多草,能够为猪提供充足的食物来源,减少添加饲料的消耗。而且猪在山上,通过猪圈和散养相结合的方式,也有利于我们堆肥。至于散养猪容易发生的寄生虫问题,我们可以通过在饲料里增加中草药进行防治。”

    这事儿她不算完全异想天开,因为她有学动医的师姐毕业后搞的就是林下生态养猪。因为人脉广,销售渠道稳定,一般人想预定她家的猪还得排队。

    陈立恒点点头,半点也不拖泥带水:“那我们就搞吧。”

    他如此痛快,搞得田蓝都心虚了:“那这事得有完整的章程。养好了赚了钱,家家户户都分到了猪还好讲。这要是养不成,合作社赔了本,那就麻烦了。你也不能盲目迷信我,我自己没养过。”

    陈立恒却信心十足:“我养过,我在部队养过,用的就是你说的方法。”

    “啊?”

    田蓝惊讶的不得了,到底谁先穿越的?这人怎么还跑在她前面?

    陈立恒奇怪:“这不是你跟陆双双说的吗?合着你没养过,你就教人养猪?”

    田蓝目瞪口呆。

    她什么时候说过的?好吧,上辈子她就是个话痨,成天迫不及待地输出后人的成功经验。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她还真不能保证自己没好为人之道到人家养猪。

    陈立恒龇牙咧嘴,满脸一言难尽,最后只冒出一句话:“反正我养过了,大家都说猪肉还挺香。”

    田蓝其实很想翻白眼。就那会儿三月不知肉味,真不知是因为吃不到,别说猪肉了,猪下水都是香的。

    不过这事儿双方算是达成一致意见了。

    趁着冬天农闲,大家把猪圈先修起来。待到开春天暖和了,再捞小猪上山好好养。挑选家庭条件差,人本分老实,没有多少田地可以耕种的人充当饲养员。到时候卖了猪给他分钱,杀了猪给他分肉。

    田蓝又补充了一句:“要肯学习,同等条件下,以识字者为优先。”

    陈立恒点头表示赞同:“这是个办法,要鼓励大家学习。”

    虽然他对抗日战争的具体过程知之甚少,但他清楚地记得一点,党对根据地群众的文化学习从来没放松过。

    人不学不知道,人不学难明理。只有学习,才能真正理解什么是公产主义。

    这一点必须得记下来。

    至于现在各家各户的猪,种猪和老母猪看主人意愿,是租还是以它们入股养猪合作社亦或者直接卖,都可以。

    剩下的猪,不用说了,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可以提前杀年猪了。

    要是害怕日本鬼子再度扫荡,那就把腌好的肉都放山洞里风干。到时候派人统一看管。

    田蓝想的还挺远。除了养猪场,她还想搞织布合作社。

    “咱们山上的田改造好之后,我计划后面种棉花。有了棉花,我们就能自己纺纱织布,还能动员村里人加入到织布队伍中来。”

    她想搞纺织合作社,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趁机提高妇女的家庭地位。

    本地民风尚算淳朴,连族长这样有身份有地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儿都亲自下田干活。这意味着当地认可劳动致富的价值。

    村里的女人们从合作社领了棉花织布,转手再卖给合作社,就能获得报酬,为家庭增加经济收入。

    劳动人民有劳动人民朴实的想法,谁挣钱谁是这个家庭的经济支柱,他说话的嗓门都要比旁人大些。

    陈立恒点头,认为纺织合作社可以搞。以后敌人的封锁会更严重,除了吃饭问题之外,他们也得想办法解决自己的衣服。

    两人掰着手指头有一个算一个,一致认为除了养猪合作社和织布合作社之外,后面还可以搞手工业合作社和中草药合作社。

    前者是利用当地盛产芦苇、荆条和柳树的特点,打芦苇席子,编织柳条荆条箩筐,可以自用也可以换钱。

    后者则是在山上采草药,种草药,专门炮制草药,除了供自己需要之外,同样可以背去药铺换成钞票。

    这事的意义可大了,既能为村民增加经济收入,满足根据地的生活需求,还可以为根据地的发展提供便利。

    为什么呀?因为合作社生产的东西要卖出去呀。

    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走街串巷,走村串社的小商贩就是天然的广播台。他们可以从各处收集消息,他们又将消息传递到各处。

    有小商贩的身份作掩护,游击队就能顺理成章地前往各处收集情报,而不容易被人发现蹊跷。

    两人越说越入巷。搞根据地,他们谁都没经验,完全是纸上谈兵,摸着石头过河。

    但也正因为如此,时时刻刻,都有惊喜等着他们。让他们感觉自己能做的事远比想象中的更多。

    周老师和龚丽娜拿箩筐抬着土往空地上去,好用旧土加水重新打泥胚。

    田蓝瞧见人,立刻招呼她们:“你们会打芦苇席子,编箩筐吗?”

    这问题其实很突兀。大家都是女师的学生,学校里教授了什么,田蓝应当比谁都清楚。

    但无论周老师还是其他女同学,都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田蓝是崭新的田蓝这个概念。

    现在被她问到面前,周老师也只是平静地回答:“芦苇席子没打过,不过家政课上教过编花篮,大家编织箩筐应当不成问题。”

    田蓝满意地点头:“那就好。大家也教教其他人吧,到时候我们的手工合作社才能越办越大。”

    说着,她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手工合作社后面要做的事。

    好几个女同学都围在她周围竖起耳朵听,还有人不时点头。

    龚丽娜却忍无可忍:“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他死了啊,他被这么残忍的杀死了。”

    她完全不敢想象,临死前的老人该有多痛苦。他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啊。

    田蓝苦笑:“因为我知道他们有多残忍。他们比你们能够想象的残忍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他们还会继续做无数残忍的事,比今天更残忍的事。他们不会停下,除非被我们彻底打败了,被彻头彻尾赶出我们的国家。”

    她要如何触动?她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已经看过了无数惨相。她一辈子都不愿意记忆和回想的惨案。

    田蓝看着流泪的女学生和眼睛红红的周老师,深吸口气才开口:“所以我们要勇敢,我们要坚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能垮掉。”

    碰上强盗土匪就不过日子了吗?日子还得过下去。

    她抬高了声音:“好了,都赶紧做事吧。鬼子越是不想我们好,越是想叫我们吓破了胆,我们越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安抚完师生,田蓝转头去找那位辈分最高的七姑奶奶。

    办丧事肯定要杀猪摆豆腐宴。倘若村里没杀猪匠,从外面请的话,那就别让人家来回跑了,一趟把能杀的猪都赶紧杀了,趁早腌肉藏起来。

    七姑奶奶跟几个老辈人都觉得有道理。

    贼不走空。这一趟,日本鬼子没占到大便宜,后面肯定还会回来骚扰。

    猪可是农家重要的财产,养猪的人家多半靠着这头猪来过年关呢。

    田蓝趁机跟老人说起合作社的事。

    “现在咱们村都被鬼子一把火烧了,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必须生产自救。编芦苇席子做箩筐,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挣一点是一点。”

    大家跟着点头。

    有学问的女先生就是不一样,说话句句在理。要是不赶紧想办法挣钱重新添置起家当,那不得日本鬼子过来杀人,他们自己就先冻死了。

    田蓝掰着手指头跟大家说合作社的设想。

    “现在外敌当前,日本鬼子越是凶残,我们越是要团结互助。先从手工合作社开始,后面慢慢搞养猪场,搞纺织合作社,种中草药。咱们肯定能够越过越好的。”

    七姑奶奶犯愁:“这么多事啊,就怕忙不赢啊。咱们村本来就人少,能干活的人更少。”

    田蓝趁机安利:“所以要搞合作社呀,大家分工合作,一人只做一件事。工作效率提高,做的事自然更多。就比方说种田吧,我们也可以搞互助,扯伙、换工、耕牛队还有匀田互助,大家可以依据自己的需求自愿合作。”

    农村人管娶亲和办丧事叫红白喜事。只要不是夭折或者壮年暴毙,老人死了,无论是以什么方式死的,都被默认成是喜丧。所以众人的悲伤程度也有限。

    七姑奶奶他们一边忙着手上的事,一边孩子一问田蓝:“女先生,你说的这个互助是怎么回事?”

    田蓝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给他们解释:“扯伙就是三五户比较合得来的人家结伙互助,一块儿下田做事。播种时一道,除草时一起,下肥料时也凑一处,凡事彼此有照顾。换工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大家都能抢农时不耽误了时间。至于耕牛队,就是村里把牛放在一起,牛用不完的人家帮没牛的人家,忙起来的时候谁用谁喂养,不忙的时候轮流喂。”

    说的时候,田蓝也惊讶,她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记性变好了。

    就比方说这几种生产互助方式,她不过是在上个世界开忆苦思甜大会时,听领导提了几嘴。而这些方式在人民公社和生产队制度建立以后,已经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

    按道理来讲,她不应该印象如此深刻。

    可刚才她一张嘴,话就滔滔不绝地出来了。就好像她身处忆苦思甜大会现场,鹦鹉学舌般的将领导的话重复了过来。

    七姑奶奶他们一边听,一边小声议论。要真搞这种互助也不错,起码比农忙的时候请短工划算。

    就是这么大的事情,族长已经死了,他们也做不了主,得后面开大会,定了下一任族长,大家再坐在一起商量。

    田蓝强调:“这事儿遵循自愿原则,不能族长和族老们说了算,得家家户户自己拿主意。大家本来是结善缘,可不能结成仇了。”

    七姑奶奶立刻保证:“那是自然,咱们村从外面跑到这大山里不容易。靠的就是彼此间守望相助。根宝——”

    她瞧见还呆愣愣的族长儿子,顿时皱眉毛,“哎呦,你也是当爹的人了,过两年都要当公爹了。你怎么还一点儿都担不起来?赶紧的,快点儿去大王村你老舅家,戴家沟你老丈人家报个信啊。你爹还等着入土为安呢。”

    根宝抬起头,眼睛血红,瞧人的目光都是直愣愣的。

    他老婆就看见了,吓得赶紧上前给他拍背顺气,先自己掉下了眼泪:“大宝他爹,你别吓我们娘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儿俩怎么活呀?”

    根宝这才站起身,同手同脚地往外走,嘴里念叨着:“对,我得去报丧。”

    他眼睛直勾勾,估计谁都没看,结果直接跟人撞了个满怀。

    被撞了的人摔了个屁股蹲,拍着腿就开始哭:“大姐,阿爹阿妈没了,大哥嫂嫂都没了!”

    根宝媳妇傻了:“你说啥呢?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吗?你姐夫才去送过的周岁礼。”

    “是日本鬼子,坏透了个鬼子。邱大爷说只要咱们恭恭敬敬地焚香敬迎他们进村,就没事。结果他们一进村就杀人,又是开枪又是动刀子。阿爹当场就没了,阿妈和大哥回去护着嫂嫂躲在了猪圈里,大宝受了惊吓哭出了声,叫日本鬼子听到了。他们就拿刺刀把大宝挑了起来。他们,他们,不仅嫂嫂遭了祸害,就连阿妈他们都不放过。大哥跟他们拼命,将他们活活烧死了。”

    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人了,咱们村没人了,都死绝了。”

    本来他也难以幸免。只是迎接鬼子进村的时候,他闹肚子,就偷偷从队伍尾巴跑了开来。

    然后他便目睹了惨绝人寰的屠杀。他当时吓的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自己刚拉出的屎上都毫无所觉。

    全村200来号人,鬼子烧杀抢掠一空离开之后,他就没再见到一个活人。

    “大姐,阿爹,阿妈,阿哥嫂嫂都没了。”少年哭得倒在地上,“咱们家没人了。”

    根宝媳妇傻了。

    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她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她甚至根本没办法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事实。

    她就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陪着他弟弟过来的李啸天皱眉毛,绷着脸教育村民:“都说了日本鬼子就是畜生,你不招惹他,他也要祸害你。”

    这话也不晓得根宝媳妇有没有听进去,她呆愣愣了半晌,才猛然回过神来:“有没有给舅爷家送信?咱们得给阿爹阿妈办丧事啊。”

    她的弟弟同样六神无主,茫然地张了张嘴:“我……我这就去。”

    说着,他猛地跳起身,慌慌张张地又要往外跑。

    他没走两步,迎面又撞上个老头儿。那老头叫住了他:“三柱子,你往哪儿跑?”

    “我去给我舅爷报信,我阿爹阿妈都没了,鬼子杀了我们村。”

    没想到那老头儿大吃一惊:“你们村也遭难了?”

    这个也字实在内涵丰富,因为老头儿他们村同样遭受了屠杀。

    “应县县城都飘着日本人的旗了,现在成了强盗窝子。”

    这伙强盗不要钱也不要粮食,一进村就杀人。杀完人不算,大肆抢掠一番之后还要放火烧房子。他们简直就不是人。

    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凶残的强盗。

    家破人亡的农民还在呜呜的哭泣。

    这个时代的人基本上都是就近婚配,附近的村子之间彼此结为姻亲。

    日本鬼子的这一场屠杀,让他们每个人都饱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游击队员们也没办法安慰他们,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忙料理后事。眼下山里有野兽,冬天本来就缺乏食物。倘若不早点儿收尸,尸体甚至会被野狗刨出来吃掉。

    陈立恒安排了游击队员跟村民一块儿回去收殓尸体。他们还要调查这场屠杀的规模,借以摸清楚敌人活动的规律。

    村里已经满地狼藉,在屋子盖好晒干之前,所有人只能栖居山洞里避难。

    这一回,村民们没有躲进深山,而是就近找了山洞暂且安歇。他们还要重新修筑家园,明天早起少走点路,好干活。

    时候不早了,陈立恒安排游击队员在附近巡逻。剩下的人则返回他们的大本营。

    大家往山上走时,龚丽娜突然间问了句:“他们会不会一直杀下去啊?”

    天□□晚,山风极冷,可她一想到这事,就感觉从骨头缝里散发出来的寒意更难。

    田蓝摇头,却不是给出否定答案,而是表示:“我不知道。这对他们而言就是场游戏,至于要怎么玩,全凭他们高兴。”

    覆巢之下,岂有安卵?亡国之民,贱若蝼蚁。

    好几个女生都掉下眼泪来。

    田蓝并没有安慰她们,早点认清事实,破灭幻想,对他们所有人都好。

    陈立恒皱着的眉毛就一直没有松开。

    待到大家上了山,走到竹林旁,他才压低声音询问田蓝的意见:“要是他们继续扫荡的话,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田蓝转过脸看他:“你的意思是?”

    陈立恒没有移开目光,与她对视:“我们一块说。”

    “围魏救赵。”

    “围魏救赵。”

    目前距离聚龙山最大的县城应县已经沦落。以现代机械化部队为荣的日本鬼子必定要驻扎县城。倘若他们的大本营受袭,这群鬼子就不得不回援。如此一来,饱受□□的乡民才有可能逃过一劫。

    只是,他们这支部队人少枪少弹药更少,围攻县城绝无可能。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奇袭。但是,要搞奇袭,首先得做到知己知彼。

    陈立恒突然间话风一转:“趴下。”,开口的同时,他猛然拔出枪对准竹林,“不许动,不然开枪了。”

    众人皆悚然,完全没想到竹林里居然藏了人。他们当真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游击队员们端着枪,一步步逼近竹林。他们快要靠近时,竹林里走出了人,一行七个,个个都高举双手。

    领头的那人大声喊:“误会,误会,都是自己兄弟。我们也是从保卫战上撤下来的。”

    田蓝趴在地上,这会儿也只敢微微抬起头,她瞧见的就是一群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士兵。用散兵游勇来形容他们,毫不为过。

    瞧瞧他们身上的军装,破破烂烂,都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瞅瞅他们的模样,脸黄肌瘦,嘴唇干裂,一个个颧骨都怂的得老高。身上穿着棉服,都没办法掩盖他们瘦麻杆一样的体型。

    这完全是被打散了的兵啊。

    陈立恒当然不能对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追问部队的番号,又询问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聚龙山。

    领头的人原本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挺顺畅,一说到自己部队的现状,就直接掉下眼泪了:“我们刚进城就接到命令要突围,子弹打光了,撞上日本人,收缴了他们的弹药。结果那些子弹就没一个人用的,全他妈是训练弹。实在没办法,我们团长命令我们分开突围,等找到大部队再回头找这群龟儿子报仇!”

    他一哭,他带的士兵跟着哭。

    打仗打成这样,两个字,窝囊。

    一个团2000号人,现在除了他们7个侥幸逃生,剩下的人都不知生死。

    他们能够成功突围,还是因缘巧合,稀里糊涂走进了一个溶洞,然后滚了下去,掉进河里。待到游过河水,又一路步行,这才走到这里。

    陈立恒反复盘问完毕,又眼神示意田蓝。

    田蓝微微点头,表示他们所说的符合历史大事件。

    龚丽娜等人失魂落魄,全都追着这群士兵问:“南京不守了吗?那是我们的首都,不是说要与南京共存亡吗?”

    满面风霜的川军露出了凄凉的笑:“这是上峰的命令,上海都守不住,何况南京。”

    他们从四川出来的时候就是要去上海打日本人。但是他们没车,只能靠两条腿走,结果等他们一路步行而来,淞沪会战都打完了。

    大家连休整都来不及,就匆匆忙忙投入到南京守卫战中。可是大战尚未开始,他们团又接到上峰命令,立刻撤出城去。

    原先他们是要走水路的,但是船只紧张,各处码头都一片狼藉,现场混乱的一塌糊涂,所以他们才从城门突围,走山路撤退。

    田蓝微微叹了口气。

    关于南京保卫战,有一种说法是撤退时误死误伤的将士比与日军正面交锋战死的人更多。

    上峰的犹犹豫豫,指挥者的混乱,是打是撤,从头到尾都不说清楚。十几万将士都做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牺牲准备了,结果打了一半,南京尚且有一半在自己人手上的时候,最高军事首脑又突然间改变主意说撤退。

    这么多人,来自四面八方的部队,之前从来没有磨合过的部队,集体撤退难道不做好准备吗?搁在哪儿都应该有个具体详细的方案吧。不,它就能乱七八糟,让你们自己想办法。

    结果可想而知,现场一片混乱,不该牺牲的牺牲了。本当在抗日战场上发挥更大作用的部队就这样稀里糊涂变成了冤魂。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当权者的错误,真正为之买单的永远是底层民众。

    被牺牲的军人还不能抱怨,他们抹干眼泪,擦掉鲜血,抓紧了枪,继续投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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