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35章 35
    因为误了坊门关闭的时间, 荣枯只能暂住在他之前的客房。

    李安然说的话不停地在他的心头盘桓,令他的心如鼓擂,彻夜难眠。

    为了寻求那么一点点的平静, 他只好合衣爬起来,就这样坐在床榻上敲起了木鱼。

    自己是李安然寻到的,最锋利的一把刀——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 不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而是在宣告她的决定。

    宁王殿下……她要做和魏武帝一样的事情。

    只是和笃信道教,追求长生的魏武帝不同,她不信佛也不信道, 天命、因果,对她来说似乎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李安然既然知道魏武帝灭佛之事, 那么她也该知道, 在魏武帝身陨之后, 又重新兴盛起来的佛教,将魏武帝的暴毙归咎于他不敬佛法, 是欲要毁灭佛法的魔王转世。

    李安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 会招来多少口舌污蔑。

    荣枯的木槌一下一下敲着面前的木鱼, 他的眼前一幕幕闪过自己来到汉地这些年经历过、看到过的——有好也有坏, 他并不是因为经历过好而忽略坏,经历过坏而否定好的人。

    李安然也不是。

    “笃笃”声持续了一整夜,从原本的急促逐渐变缓, 同人的心跳合一。

    外头的天光,也透过窗纱投射入了房间里。

    荣枯最后一下敲在了木鱼上,连绵一夜的诵经声, 终于以这一声为结尾, 画上了句号。

    他站起来, 整理好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原本想去找李安然,却半路上撞到了翠巧,后者一脸怪异得看了他一眼:“殿下不在,上朝去了,法师你出门照过镜子么?两个眼睛肿得厉害,快去敷一敷。”

    荣枯:……

    也、也罢了,等她上朝回来再说吧。

    至于李安然,她起早了换上常服——小朝不像大朝,需要严格自己的正装穿着,皇帝年轻的时候野惯了,也不喜欢一天到晚穿着朝服上朝,便顶着被御史骂到狗血淋头的危险,强行把上小朝的服饰给换成了更加轻便的常服。

    虽然御史们不高兴,但是大臣们……似乎还挺高兴的。

    小朝不需要所有在京官员都来参加,只需要皇帝钦点的某些人,以及三品以上官员前来就行了。

    李安然之前往皇帝面前呈递了石蜜的熬制方法,皇帝看了以后觉得十分高兴,毕竟李昌的口味和李安然相似,父女两个都是偏好甜食之人。

    加上石蜜一项的白银互市一直也是李昌心里的一块隐患,如果李安然不呈递石蜜的熬制方法,他也一定会派出使臣去天竺求法。

    但是,现在有了这个,也不需要千里迢迢派遣使者去了,现在的关键在于试验这个方法是否能成——需要专门为其建立一个制糖坊,西蔗虽然易得,但是永安不产西蔗,还得寻一个产西蔗的地方才行。

    由谁去监察、管理塘坊相关事宜呢?

    为此,卫太师和徐尚书都提出了自己属意的人选,徐尚书提议让刘司农前去,石蜜取自西蔗,通稼穑,塘坊建造又需要征调工匠,应当是工部相关事宜。

    卫太师却举荐了自己那个在户部的大儿子:“户部度支,建造塘坊,制造相关的器具那都是要用到钱的,包括收购西蔗、度量石蜜,再估算价格,这都是户部官员擅长的东西。”

    李安然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自己也在那歪着头点头。

    “狻猊儿,这方法是你献上来的,关于这监察、管理之职,你建议谁去才好?”皇帝突然开口问道。

    李安然眨了眨眼:“儿臣觉得两位都说的很有道理,不如工部和户部各派出一位官员前往,至于总督司,儿臣到是想让三弟去试试。他也开府封王了,是该寻些事情历练历练了,总不好一直当个闲散王爷。”

    皇帝摸着胡须,思忖着李安然的话,却听到她继续道:

    “而且儿臣觉得,熬制石蜜一事,现在方法是暂时是收拢在了皇家的手里,久而久之,是一定会泄露出去,为众人所知的,所以也不必藏着掖着。只是这暂时不需要担忧,毕竟要建造一个塘坊,从西蔗的采购,到器具的养护和制造,短期并不是民间某些商贾能依靠自己财力就能支撑起来的,所以若是成了事,能大量生产了,不妨将石蜜熬制方法公开,由民间自己试着制造。官家塘坊控制着上贡石蜜的品质就可以了。”

    皇帝抚须大笑:“狻猊儿想的这么远了吗?也罢,栾雀确实是该历练历练了,那就由……栾雀为主,刘司农和卫度支郎一起去吧。”

    “喏。”群臣附和。

    皇帝喝了一口边上的消暑饮,随口道:“这春闱也近了,近几日上林苑送来了两盆上贡的牡丹,颜色正红,亭亭净植,一盆朕给放在泰辰殿,算是给春闱的士子们搏一个好彩头吧。”

    群臣笑道:“陛下恩宠。”

    皇帝又道:“还有一盆,朕差人给你送到宁王府上去,天下繁花众多,唯有这正红牡丹,国色天香,力压群芳啊。”

    李安然肃拜:“儿臣谢过父皇。”

    皇帝抚须,面上挂着慈父的笑容:“还有,既然收了朕的花,就要替朕好好办事了——此次春闱殿试,由你来出题。”

    皇帝这句话,不是在问群臣的意见,而是单纯的在表述自己的决定,这一点,李昌和李安然父女两个也是像极了。

    前来上小朝的臣子们面面相觑——这可是……储君的待遇啊。

    之前一直有所猜测,但是他们也不敢妄下定论,如今看来,确实有几分可信之处了。

    皇帝想立宁王做储君。

    章尚书道:“陛下,春闱历来是圣人出题,考中者为天子门生,这陛下让宁王殿下出题,似有不妥。”

    皇帝摆摆手道:“朕心意已决,不必劝我。”

    还有大臣想要说什么,却听卫太师道:“既然是天子门生,宁王殿下作为天子长女,春闱高中的士子自然也可说是宁王殿下的师弟们了,况且宁王殿下是替圣人出题,自然也是无妨的。”

    卫太师是百官中出了名的老顽固,他突然站出来替李安然说话,连皇帝都吓了一跳,随即龙颜大悦:“太师说的是,狻猊儿,你可有异议?”

    李安然摇头道:“儿臣遵旨。”

    她顿了顿,道:“儿臣还有一事要上奏。”

    皇帝道:“说吧。”

    李安然出列,对着皇帝肃拜:“儿臣想办一个辩法会,由大周十五道一万三寺中选出十五名德高望重的高僧前往天京辩法。”

    徐尚书立刻站出来道:“不可,大周佛事鼎盛,寺庙常有占取民田一事,殿下招揽高僧辩法,岂不是更助长他们气焰。”说到这里,徐尚书两手一摊,“而且举办辩法之事,劳民伤财,毫无意义!”

    李安然浅笑道:“太后笃信佛法,小王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为太后祈福,更何况,不过是寻十五位高僧罢了,又不是选一万五千位,怎么就劳民伤财了呢?”

    她嘴角含笑,目光灼灼。

    徐尚书上了年纪,又天然偏向儒家学说,把这件事情当做了李安然在推举佛教,为自己以后当上储君铺路,顿时一张老脸铁青:“殿下,您这明面上是寻来十五位高僧,实际上一路选拔,推举,将选拔相关的消息放出去,其中要用到多少人力财力?谁来主持?如何选拔?切不可以一己之私,便仓促行事!”

    李安然笑道:“自然不是仓促行事。”

    一边的章尚书此刻却开口道:“臣觉得殿下此举甚好。如今我大周万国来朝,天下归心,更有不少南蛮小国其实也笃信佛法,殿下举办如此法会,正好也能让这些小国使者们见见我大周博采众长、海纳百川的气度。”

    卫太师点头:“臣附议。”

    这下,李安然都被吓到了——卫太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会连续两次站在自己这一边。

    这老头肯定有哪不对劲。

    还没等李安然咂摸完到底哪不对劲,皇帝便拍板道:“可以,狻猊儿,此事就交给你去准备了。”

    李安然躬身:“臣遵旨。”

    这些事情商量完,天色也已经走到正午了,皇帝便散朝赐廊下食。

    李安然吃完饭,便回到了自己的王府,知道她回来了,原本在自己房中小歇的荣枯便立刻去寻她。

    谁知道李安然一见到他,便关切地问道:“法师出门的时候照镜子了么?怎么两个眼睛肿了也不敷一敷?”

    荣枯:……

    他双手合十,对着李安然道:“小僧昨夜彻夜未眠。故而今天早上眼睑有些水肿。小憩一会便没事了。”

    李安然上前,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法师怎么就一夜未眠了?又彻夜诵经了?”

    荣枯捻着挂在手上的佛珠:“小僧昨夜虽然在诵经,可想殿下比想佛多。”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是自顾自继续往下说着:“殿下昨夜说的,小僧想了许久,翻来覆去不能入眠——”

    李安然:……

    她觉得这和尚真是一张嘴叭叭得,恨不得让人打两下才好。

    “我想……我不是殿下手中的刀。”

    荣枯双手合十,嘴角噙着笑:“但是我知道殿下要做的事是好事——也是苦海上的扁舟,殿下掌着舵颠簸于风浪之中,却始终有一条一往无前的路。”

    “这苦海之上,小僧愿意和殿下同往。”

    “小僧,欲渡殿下。”

    李安然看着他,突然莞尔一笑,眼里那种带着点焉儿坏的俏皮又透了出来,只见她伸手,用力掐了一把荣枯的脸颊。

    荣枯:????

    “殿下为何又要掐我?!”

    “你自己想想自己说的这些话有哪儿不妥了吧,臭和尚。”

    李安然笑骂着跑了。

    荣枯:……

    他……哪说错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