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云江的江岸，看着静静向东流淌的江水，郑副市长面无表情。

    他的眼神空洞：“说吧，有什么事非得把我叫出来？”

    他是云城一百多万老百姓的父母官，在这个城市，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新闻中指点江山、关心百姓。

    凡事都有双面性，好的一面是，云城不认识的他的人大概只有襁褓中的婴儿；坏的一面是，干什么都有人盯着。

    他要想干点私事私活，始终得提醒自己是什么身份，人在哪里。

    要想见什么人，也不是百分百顺从喜好和意志。

    他哪怕随地吐个痰都是新闻，若要是行差踏错一步，那就是往敌人手中递炸弹。

    曾士强笑了笑：“没事就不能找我们的父母官聊聊天？”

    看着郑副市长又戴帽子、又架墨镜的样子，他是好气又好笑。

    云城政治气候微妙又复杂，小心一点没坏处，但另一方面，丽娜只要有什么需要，郑副市长就是再忙也会出现。

    说白了，还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命，美人重过江山。

    郑副市长直接抬手看手表：“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他让司机小孙把车停在江堤下，自己走路上的江堤。

    小孙是可靠的，这是他同意小孙给自己开车的原因，但再可靠的人他还是要防上一防。

    他在同一个地方待时间久了，都会有闲人想方设法的打听他见的是什么人、聊的是什么事。

    所以他习惯于不管见什么人谈什么事，都尽量把

    见面时间控制在十分钟之内。

    曾士强点上一支烟：“我只是问问我们的父母官，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该父母官表示诚意了，怎么半天都不见动静？”

    嘴上，他是左一个父母官右一个父母官仿佛他有多尊敬市长，但实际上他还真不觉得郑副市长有多厉害和能干。

    甚至他觉得，真要他去当这个市长，也未必比郑副市长差。

    他们都是同龄人，都是名牌大学毕业，都年富力强，虽然郑副市长管的人口比自己多，但他经营的云峰实业更复杂。

    有白的一面有黑的一面，有土里土气的一面，还有洋气的时候。

    郑副市长皱了皱眉：“你们啥时候这么上心的，你们不是一点都不急么？”

    他不抽烟，还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呼吁公务员们少抽烟、多做事。

    在部分群众眼里，也成了他的加分项之一。

    所以他特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抽烟，所以在云城敢在他面前抽烟的人不多，曾士强算得上一个。

    他虽然有的是办法治曾士强，但反过来曾士强手上的牌也不少。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猎人和狼，你也怕我我也怕你，但又彼此需要。

    曾士强往云江里弹了弹烟灰：“最近老有些小虫子小跳蚤跳出来烦人，所以老爷子的意思，早一点还是比晚一点要好。”

    吴锋的骚扰固然是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是云峰的经营出了问题，帐上的钱越来越少。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但不能往外说。

    郑副市长笑了笑：“你会怕一个这样的小毛头？他们除了会做点表面工夫，还会干什么？”

    云峰实业有多少能耐和多少钱，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被蒙在鼓里，他也会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他是云峰的合作伙伴，还是政府的领导，没有人比他拥有更多的信息去评判云峰。

    云峰的钱来的确实多和快，但去得也更多更快，包括给他的，包括给他知道的一些人和不知道的一些人。

    有没有入不敷出他不能确定，但肯定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

    曾士强歪着头抽了一口烟，面有轻蔑之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重视敌人？”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蔑视的是吴锋还是眼前的这个西装革履的父母官？

    郑副市长的脸马上拉了下来：“你给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周转上出问题了？”

    他习惯了被人捧在云端，不喜欢曾士强在他面前吊儿郎当。

    他和云峰实业的交情，在他一到云城就开始了，那时曾士强刚刚和何国女结婚，云峰实业还是何老五在经营。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脚踩的有多深他心里清楚。

    云峰干的每一件好事坏事基本上都有他的份，是他成就的云峰，而反过来，云峰也一步步的把他从一个不起眼的矿务局技术员，送到了副市长的宝座。

    再下一步，就是去掉头上的副字，转正。

    曾士强微微笑了笑：“这你就不

    要关心了吧？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该做的事。”

    经他的手，送给郑副市长的好处都不知道有多少，这还不包括何老五送的。

    他对郑副市长的感觉，也就慢慢的从尊重有加，不可接近，慢慢的走到了狼狈为奸甚至骨子里还有点瞧不起。

    郑副市长脸板了起来：“你以为政府是我家开的？”

    别说他的上面还有个书记，就是书记不管他，还有党纪国法在，哪里由得他为所欲为。

    他所能做的，无非是在一些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小心翼翼的为自己捞取点好处罢了。

    曾士强又抽了一口烟，徐徐吐了出去：“书记现在都不怎么管事，再说了，工业和经济本身就是你主抓。”

    一阵微风拂来，曾士强吐出的烟雾吹到取郑副市长脸上。

    郑副市长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驱赶散了烟雾：“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能做出什么让步？”

    他私下也找过一些人打招呼沟通过，都认为不能对云峰实业让步太多。

    出了点小事他还能压得住，要是把事情整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他这副市长都不用干了，更何谈转正？

    曾士强却道：“我让步就是你亏钱，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云峰实业是按项目给郑副市长算钱的，也就是说，云峰亏钱虽然不代表郑副市长亏钱，但郑副市长拿钱少了也是亏。

    郑副市长冷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我们干完这一把就

    不干了？”

    只要在云城一天，他就不可能和云峰能切割干净，但抱着一块死显然不附和双方利益，他相信曾士强能想到。

    这一点，基本上是双方的共识，本来都不用拿出来说的。

    曾士强直接把烟头弹入云江：“我知道你有压力，不过你代表的可是我们强大又有钱的政府，你稍微多承担一点点压力，放到云峰这，”他顿了顿，用手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圈，“那就是一块巨大无比的蛋糕；而你要稍稍松上一口气，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座能把我们压垮的山，我们要是垮了，你觉得你又会是什么下场？”

    都是成年人，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光说漂亮话。

    郑副市长还是面无表情：“你说云峰垮了，我没有好下场我相信，不过我要倒了，云峰能有好日子？你们得罪了多少人，你们心里没数？云峰不能占便宜不能吃亏，云城的情况也不是铁板一块，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他当然怕对方嘴里的獠牙，但他手里也有装满了子弹的猎枪。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也不可能撕破脸。

    曾士强的表情果然缓和了一点：“当然，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该分担的我们肯定要分担，我和老爷子也商量过，这样吧，拆迁的活我们自己干了算了，就不劳你们政府费心了。”

    来之前他就和何老五商量过

    ，知道肯有让步才能促成项目落地。

    琢磨了半天，只有这个条件是少亏钱且他们最擅长的。

    按原计划，他们要求的是政府负责拆迁，并且搞完三通一平，直接干干净净的毛地，现在他们把拆迁揽了过来，确实是让步。

    对于他们来说，多干点事远比多付钱来的更容易接受，毕竟钱永远是第一。

    郑副市长想了半天：“回去等通知吧。”

    这个条件不算最理想，但云峰起码让了步。

    根据他和云峰打交道的经验，这已经到云峰的极限了。

    拆迁本来就是个得罪人的活，政府不擅长，交给云峰去还把政府摘了个干净，各退一步皆大欢喜，是个好事。

    至少开会的时候，他也有话可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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