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之所以会如此任命枢密使之所以会这样,就是西府选官标准在作怪。您是位能杀人,能篡位的武将,青壮年时别管功劳多大,都得当乖乖宝。直到快老死了,彻底没危险时,才能提拔起来,变成一尊神像。而赵昺继位后一直仍以张世杰为枢密使,可其恰恰是一员武将,又长居此职。
赵昺之所以这么做,因为他需要借助武将来助自己复国,也就必须给予他们响应的地位,且那时也确实是军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的情况,而他也缺乏统御全军的经验和组织大战役的经历。因此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重用张世杰,以便搭起架子。
那时即便两人曾有恩怨,不过张世杰这么多年其也十分恭顺,成为赵昺军事上的得力助手。在改组枢密院和兵部后,其权力虽有所下降,但是得到了更多的军队指挥权,在朝中地位反而有所上升。复国之役中,其虽没有直接指挥大的战役,可是他前期组织和制定了作战计划,并能够在战争开始后按照计划展开部队,督促各军,应该说也是功不可没。
而问题也随之出现了,张世杰已经为西府第一人,如果升,怎么升?按照大宋的官场惯例,其已经打破了百年间武将不得为枢密正使的规矩,再升只能进入东府为相了。可身为武将,绝不可能进入东府,成为宰相。于是乎就有人借机起事,要将其搁置起来,以便重新恢复文臣入主枢密院的旧制。
赵昺清楚自己当年力排众议才实现武将入主枢密院,其实许多人是面服心不服,现在局势稍稍稳定,便又旧事重提,而他不想做卸磨杀驴的事情。但是也不能轻视这上书,要知道二指宽的小纸条也能让人永世不能翻身,而这在大宋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
当年广西侬智高作乱,声势浩大,屡次征剿都未能成功。于是朝廷遣名将狄青前去平叛,当时其在两三个月时,刚被提升到了枢密副使的位置上。很难说这是不是打了点提前量,为他出兵时的威信着想。狄青很快平定了叛乱得胜归来,问题就随之出现了。
议功由中书省的宰相们负责,当时由于文彦博被参倒,目前庞籍变成了独相,他下面有一位参知政事,名叫梁适,此位应该是仁宗朝的典型官员,他的升官与发迹,很有些当时的普遍特点。首先,社会在发展,建国百年之后,官场上早就形成了人脉体系,走这条路,在形式上没有科考中举来得风光,但走得更快更稳。
梁适就是如此,他的父亲是前翰林学士梁颢。父亲死得很早,他蒙荫当官了,就是秘书省的正字,一个小科员但翰林学士几乎每天都和皇帝见面,这就让他的起步和发展有了条捷径。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把父亲的遗作,和他自己写的文章一起呈交给当时的皇帝真宗。赵恒看了后说了一句话――“梁颢有子矣。”就这一句话,成就了梁适一生的荣华富贵。
议功时,梁适站了出来反驳庞籍。他说,宰相大人,您不公平。不久之前王则叛乱,只是占据了贝州这一座城池,文彦博出兵收复,回来就做了宰相。现在狄青是一举平复两路,功劳与之比怎样?为什么就不能当上枢密使?言之在理,对比分明。一座城和两路相比,孰轻孰重?庞籍应该没话说了。可是不,宰相的面目变得非常可憎。
庞籍说,贝州之赏,本就是过分,所以现在不能再过分了。你是参政,难道不知道我朝文官为相,出入无常,武将为枢密使,非有大罪不可罢免。这就有两个问题。第一,现在的枢密使高若讷,他犯了什么罪,要罢免他给狄青让位?第二,狄青还很年青,这时给他西府之首的位置,以后他再有功怎么赏他?我这是对他好,不止是珍惜国家名器。
梁适冷笑,难道要狄青为文彦博的错买单?或者一点都不赏他才对,那样以后谁还会为国家出力?还有高若讷,现任的枢密大人怎么就没有错呢?他不久前出行,开道的胥吏把行人无辜打死,正在被台谏官弹劾,仆有过,主之罪,他难辞其咎,早晚下课。狄青升官,不仅是理所应当,更是顺理成章!
截止到这里,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能分清楚梁适说得句句在理,庞籍这个演义小说里包拯的死对头、大恶人是在无理取闹,嫉贤妒能。那么怎样处理呢?结果比较郁闷,狄青的酬劳变成了一大堆的荣誉性头衔,比如上节度使,检校太傅,再给他的四个儿子都连升数级,外加一大笔钱。这件事就此结束了,国家和狄青货款两清。
这就是宋朝当时的现状,中国已经出现了微妙的逻辑。这种逻辑在以后的几百年里变成了主流真理,越是常胜的将军越被排挤,越是有能力有志气的人越被压抑,甚至明明打赢了的战争也要赔款,此类事越来越多,渐渐地变成子中国人心底里共同认可的东西。是怎么产生的,怎样传播的,在宋朝之前基本没有,却在宋朝之后大行其道。
这就是截止到张世杰之前,宋朝武将的集体宿命,现在终于轮到他了,那又能有什么不同吗?赵昺可以说很生气,如此不仅是自毁长城,也是在摧毁自己建立的军政体系,让大宋失去复兴的最后机会,失去中华民族再次崛起的机会。
“陛下,此事当如何处置,还要早作定夺。”刘黻施礼道。
“如今太后临朝,朕已是局外之人,即交予中书省论议,还是由你们及诸位宰执决断吧!”赵昺听了刘黻的话却是一愣,反而冷静下来。太后前些日子来并未向自己提及此事,事务局也未禀报,说明此事并非两人说的那么严重,甚至子虚乌有,即便有也非他们所言的那么紧急。如此他们又为何骗自己呢?于是叹口气道。
“陛下,事关重大,一旦失控便难以收拾了。”见小皇帝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刘黻着急地道。
“反正朕该做的已经做了,既然愿意闹就闹吧!反正这天下又非朕一人的,届时大不了玉石俱焚。”赵昺听了喝口茶无所谓地道。
“陛下,怎生会生出如此念头?难道忘记了当初的壮志吗!”应节严听了有些坐不住劲儿了,皱皱眉问道。
“先生,朕累了!”赵昺放下茶杯轻笑道,“自从景炎二年琼州开府,已经十年了,朕日夜操劳,不敢有丝毫懈怠,韬光养晦积蓄力量,希望有一日能收复江南。今日达成所愿,朕励心求治,可得到了什么?朝廷纷争不断,一事刚平,一事又起,可无外乎皆是争权夺利,有谁是为大宋及万千子民想过?”
“陛下既然知道为何不清除奸佞,造福于万千子民,却生惰心!”应节严听了厉声道。
“哼,朕也是人。为了大宋朕五岁便领兵征战,九死一生;为了节约每一文钱,朕至今仍然是粗茶淡饭,与民共苦;行事要受到种种限制,何曾恣意过。可朕得到了什么?吃的反不如这庙里的和尚,住的尚不如这庙宇宽敞,娶个什么样的老婆还得看人眼色。这也叫做九五之尊,万民之上吗?朕宁可不要!”赵昺越说越是气愤,冷哼声道。
“这……难道陛下就因为这等事情,眼看着江南再度动乱,陷于鞑子之手,国脉断绝吗?”应节严也有些生气了,再次喝问道。
“先生此言差矣,丢失江山的不是朕,献上降表的也是那躺在棺材中的太皇太后。而朕被立为皇嗣不过是众人的无奈之举,而这国脉早已断绝过一次了,又何在乎再多一次!”赵昺笑笑道。
“陛下国土沦丧,难道还要去过那海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吗?”刘黻也不知小皇帝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净说些丧气话,连忙接过话道。
“朕不想,但是有人想,朕又能怎么办?是你们将朕以修养之名驱离了朝堂,让太后临朝听政,又让朕在这庙中修心养性。难道还要朕调动大军入城逼太后归政于朕,将那些敢于反对朕的朝臣和士子们尽数屠戮?恐怕那时提出反对的就是刘知事和先生了吧!”赵昺摇摇头苦笑道。
“陛下不要苦恼,一切皆有解决之道!”刘黻大惊道。他十分清楚大宋数十万军队皆是已小皇帝马首是瞻,只消一声令下便会进京勤王,而镇守京师的护军更是陛下的亲信之臣,那倪亮只需陛下一个眼色就能杀个血流成河,根本无人能够阻挡的住。
“军人治国有何不可,他们令行禁止,果断无畏,倒少了那些啰嗦事!”赵昺不以为意地道。
“陛下万勿冲动,做出有违祖制,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冲动?!”赵昺淡淡一笑,指指茶杯让王德斟上茶水道,“难得这些日子可以静下心来想些事情,朕倒觉得整日的勾心斗角太没有意思了,早已没有激情了。不若寻个清净去处自由自在,何苦操心费力,日日不得安宁。”
“难得陛下要弃国而去,要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应节严听小皇帝越说越不像话,出言道。
“四海之大,五洲之广,难得还没有朕的一席之地吗?这世界上比之大宋富庶广博之地多不胜数,我又何必眷恋这一地呢!”赵昺吹吹杯中的浮沫,咂了口茶,笑着道。
“陛下要走?”刘黻看看小皇帝,又看看应节严问道。
“怎么朕走不得吗?”赵昺依然面对微笑地问道。
“陛下怎能弃国而走?难道舍得这天下!”刘黻惊道。
“朕要这天下有何用?还是留给喜欢的人吧,而赵氏宗亲虽已零落,但是要寻出个听话的还是不难的,你们再立一个便是!”赵昺摊开两手道。
“这……废立之事怎能如此轻率,陛下也不可有离位之举。”应节严见小皇帝越说越不像话,也越说越真,他也紧张起来言道。对于自己这个皇帝徒弟,他还是十分了解的,若是将其逼急了绝对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情。
“先生,朕实在是够了,不想再过这种日子,吾要去开创一个新世界,不再为世事纠绊,可以恣意行事!”赵昺摆摆手道。
“陛下就这么走了,岂不有负太后,有负众臣和诸将的忠心辅佐及师傅们的教导!”刘黻深施一礼道。
“朕十年辛苦也足以报答诸位的恩情,如今能给的也都给了,也算全了母子、君臣和师徒之情。如今只待风来!”赵昺搀起刘黻言道。
“陛下是要随商船出海,云游海外!”刘黻突然想到小皇帝收购诸多商船之事,其中部分还改造成了战船,原来是早有准备,真要做一个海上大商,不禁拉拉应节严说道。
“……”赵昺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喝茶。
“陛下为何突然心灰意冷,难道只是因为对朝局失望,觉得纠绊太多吗?”小皇帝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应节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而其真的要走,只怕还真没有人能拦住他。再者说小皇帝终究年纪还小,如今被夺了权闲置,定然心生不满,可其又至孝不能对太后发泄,因此才想要离家出走。
“那么先生和刘知事前来觐见,也只是因为有朝臣上书之事吗?”赵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这……”应节严听了一时语塞,他和刘黻前来确实不是为了此事,而是另有它事,只是担心小皇帝不肯答应,因此才想绕个弯子说事,却没想到惹得其竟说出要离国出走的一番话来。可细细一想,忽然又意识到自己中了小皇帝的‘奸计’,自己没有将他绕进去,反将自己给圈了进去。这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