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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每次想起老屋的时候,心中总是会有一丝遗憾,遗憾在我的一堆旧照片中,无一张上面能看到它。也许你会深有同感,孩提时代我们玩过的每一处乐园,都会让你念念不忘,或许我们早已将之视为我们那个时期的见证或是一种情感传承的载体,甚至是那个时代的标志,深深地埋藏在心中。每次我们怀念一下那段早已久远的岁月时,它都会适时地出现在你的脑海里,好似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片小树林,一个小小的沙土堆,或者只是院子的一个角落。而老屋,因为承载了我儿时太多的欢乐与忧伤,我就很想把它拿出来给大家说一说。

    老屋并不是属于我家的,它是我祖父与祖母的家。一处土墙围成的幽静的小院里,座北朝南三间茅草房,墙是泥巴混合谷草筑成,屋顶是一半瓦片,一半茅草做成。带着一间厨房与一间小小的耳房。

    我并不知道老屋建于什么时候,只知道父亲的兄弟姐妹全部在老屋里出生,在那里长大,然后带着对老屋的不舍与眷恋,在别处建起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家院。老屋也宛如院子里那棵大榆树上的鸟窝,在经历了最初的暄闹后,随着鸟儿的长成与飞离,慢慢归于沉寂。

    从我记事起,就只有祖父与祖母住在老屋里。在我的记忆里,祖母总是在房前屋后地忙着,而祖父则会搬张小凳子就坐在大门口的平地上,两棵大枣树之间。手里着一支铜锅的烟袋,因为咳的厉害,他不得不放弃了吞云吐雾的快乐。我很少见他笑过,总是见他坐在那里眯着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他才六十多岁,却已老的不成样子,常年的咳嗽让他的身子过早地佝偻起来,直接影响了我成年后对人年龄的判断。

    门前的两棵大枣树也有些年头了,盘根错节地长着,嵌满树洞的树身倾斜地立在那里,我可以很容易地只凭双脚走到树上去。奇怪地是它们还活着,每年还可以结出很多又大又甜的枣儿。我最喜欢坐在其中一棵的树根上,拿一根小敲击树身,会发出邦子一样的声音。

    孩提时代的我,可能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总是会感到很饿。所以我经常会去祖母家里讨吃。我很怕祖父,每次都是绕过去他去找祖母,而祖母总是嘴里骂着,转身就拿来。每次我一接到,就总是飞速地跑掉,引得祖母在后面笑骂。那个时候,我就很少有机会进到老屋里面,所以老屋总给着我很大的吸引力。厅堂桌子的右边放着一个花梨木做的小方盒,我知道那里面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白糖块,各色糕点,平常少见的桔子,或者几把炒熟的花生。

    陪同祖父祖母一同住在老屋里的,还有一对紫燕。就连祖父母也忘了,那对燕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老屋里筑巢安家的。只记得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它们都会准时地从南方飞回来,呢喃细语着,衔着泥巴穿梭于院子与厅堂之间,修补着在老屋厅堂上方木檩上的巢穴。看吧,过不了多久,一张张嫩黄的就会争先恐后地从巢穴里伸出来,吱吱喳喳地叫着,等待着父母的喂食。

    这个时候,祖父时而就会立于燕巢下方,仰脸朝上望着,带着少有的笑容。

    祖父是严禁我们去干扰燕子的,更别说去打燕子窝的主意了。祖父总是固执地认为,燕子是有灵性的鸟儿,它们在哪里筑巢,说明哪家的风水好,日子旺。我。

    燕子飞走飞回,来来回回忘了多少次,人与燕子就这样和谐地相处着,共享着同一处屋檐下,各过着各的日子。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的那个春天,从祖父的咳声中,当时尚为年幼的我都能感觉到他的病是越来越重了。终于在一个傍晚,剧烈地深咳与气让他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医生过了,但只是叹惜着说了一句,准备后事吧。而这时悲恸的大家都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原来正穿梭于院子与厅常之间的燕子忽然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逃命似地从屋里飞到了院子里,再也不敢飞进屋。只是吱吱喳喳地在院子里飞来飞去,不停地叫着。几乎在同时,已是弥留之际的祖父忽然慢慢地转过头来,睁开了眼睛望着围在他床前的我们,非常含糊地说了句:“大,你来了!”然后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就再也没有睁开了。老屋里随即传出一片悲恸的哭声。

    后来的一些细节我都已忘记了,却独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就是给祖父放含口钱的时候。我们这里的风俗,老人逝去,往往会在逝者被放入棺木之后,在死者的口中放一枚铜钱。说是逝者在渡冥河的时候,需要付船资。没有准备船资的话,不但逝者无法渡河投胎,亲人还要受到阴差的责难。

    厅堂已空了出来,中间放着祖父的棺木,四周放着一些谷草麦秸,供儿子孙子们坐在上面守灵。棺木还是原木色的,棺盖还没盖上。我看到祖父穿着暂新的黑色绸料的棉衣躺在里面,头上戴着瓜皮小帽,脚上穿着白底黑布的新鞋,安详地躺在棺木里。伯父一手捏着一枚方孔铜钱,一手轻抚着祖父的下巴部分,口中轻轻地叫着:“大,张下嘴!”,如此连续叫了几遍,我看到祖父的嘴ik竟然真的慢慢张开了一条缝,伯父趁机将那枚铜钱塞在了祖父的上下牙齿之间,刚好被紧紧地咬住了。自始至终,伯父都强忍着泪水没敢流出来。同样是我们的风俗,泪水滴在已在棺木的逝者身上,会令逝者心生挂念,不能离去。

    很快丧事办完了,祖母坚持一个人在老屋里住下来。在祖父头七的晚上,伯父与父亲早早准备好了供品等,就都回避了。而祖母却坚持留下来躺在床上等着祖父的归来,伯父怕祖母一个人害怕,也留了下来,在东厢房一个临时小床上躺了下来。据后来伯父与父亲的聊天中,我了解到,那天晚上约十一点多时。连日劳累的伯父在熟睡中被祖母的哭声惊醒,祖母在被窝里不停地哭着喊到:“XX(伯父的名字),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伯父怕冲撞了魂灵,也没敢起身,耳边却听到厅堂的燕子吱吱喳喳的叫声,以及扑动双翅的声音,这在平日的晚上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祖父的逝去,使老屋小院越发地沉寂了。祖母一人住在那里,直到几年后因罹患脉管炎导致只能终日坐在轮椅上,才搬出了老屋,与我们住在了一起。而年仅十岁的我却自告奋勇地去守老屋,直到现在我都不能明白那时自己为什么如此大胆,怪不得母亲说我是个傻大胆了。也许我只是太希望有一个自己的空间了。

    从此,老屋成了我自己的天地,自己的乐园很多个晚上,在老屋里,我都是半躺在床上,就是如豆的煤油灯光,如饥似渴地读着喜欢的课外书,常常一看就是半夜,再没有人管我了。

    无聊的时候,我会在老屋的桌子抽屉里翻来找去,曾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一副做工精美的紫檀木牌九,是祖父遗留下来的,后来让父亲看到给没收了。

    有时候,我也会带些同班好友来玩,尽情尽兴地玩到深夜,就一起倒在床上埋头就睡。

    偶尔的晚上,我们会拿上手电筒与一个尼龙袋子去河边捉青蛙。青蛙一旦被手电筒的光罩住就不会动了,轻轻地走上前一捂,轻而易举地就捉住了。一会儿就可以捉很多,拿回去剪掉双后腿,剥去皮,与花椒与辣椒放在一起用油爆炒后,就是一顿美味了。往往被剪掉露出肚肠的青蛙过了一个多星期了,还在那里哇哇地叫着。成年后想起,真是罪孽深重啊。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后,同学们就都不敢再来老屋里陪我玩了。

    有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与另外三个同学坐在床上玩扑克。其中一个叫俊岭的同学出去方便,出去后片刻我们就听到他的杀猪般的尖叫声,紧接着风一样冲进来,脸色惨白,身抖如筛糠。我们忙问他怎么啦,他牙齿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老头…….有个抽烟袋的…老头在…..在厕所里…..蹲着…。”,几个人同时尖叫着在床上滚在一起,胡乱地拉着被子,整个晚上没有人说一句话。

    以后的一段日子,我也没敢再住在老屋。直到四年级时才又搬回了老屋,一直住到小学毕业。

    现在的老屋已是一片废墟,唯留些断壁残垣立在那里。想再重温老屋的快乐时光,看来也只能在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