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四九城已然是一片萧索,寒风中飞沙走石,打着脸生疼。轧钢厂已经初具规模,从办公楼到大门口就得十几分钟。路上也没人说话,张嘴就是一嘴沙。
“形式主义,呵呵,让新书记和组织部领导走十几分钟进来,也是好想法。”
轧钢厂大门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泾渭分明的分成三块,杨利民和工会主席各领着十几人已列队站好。
剩下最庞大的队伍跟无头苍蝇似的,捂着嘴在一旁交头接耳,见何雨梁上前,纷纷止住,围了上来。
要不是身上时代鲜明的衣物,何雨梁会有种时空错乱的错觉,感觉自己就像后世扫黑除恶里面的黑恶头子,领着一群人等待着上级正义的铁拳的来临。
默不作声给自己点燃烟,眼神扫了一圈,除了工会那堆,就没有不面色凝重的。
毕竟新来的书记能决定在场的所有人的命运。神仙打架,从来都是小鬼遭殃。
三辆吉普车准时出现在轧钢厂大门口,打头的车停了一下,组织部副部长魏德民下车冲杨利民说道:“这里风沙太大,咱们去办公楼下。”而后拉着杨利民一同上车,留下几十个人在风中凌乱。
至于梁书记,面都没露一个。
何雨梁和工会主席对视一眼,露出苦涩的笑容。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何雨梁听他这么说,笑着回道:“还有联吴抗曹呢!”
一行人刚走到办公楼,又见杨利民秘书走上来说道:“魏部长和梁书记他们在小会议室等大伙呢!”
这下别说何雨梁,其他人心里也透着不满。架子够大的,奔波了半小时,搞得灰头土脸不说,连影子都没见着。
不过都藏在心里,没敢表露出来。
一群人蜂拥朝会议室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会议室里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梁书记是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人,40多岁,表情刚毅,眼神锐利,好像能洞察一切似的。
何雨梁赶紧往前迎上去,伸出双手,和梁书记握在一起,叫了声:“梁书记。”
又和魏德民握了下手。
杨利民刚想介绍,梁书记急忙打断道:“这位就是何雨梁同志吧!我可久闻大名,轧钢厂在你们手里可干的不错。以后就要一个锅里捞饭吃,何雨梁同志可要好好支持我的工作啊!”
“梁书记谬赞了,都是在党委领导下,同志们支持下取得的成绩,以后在梁书记的领导下,我们再创佳绩,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魏德民这时上前说道:“既然人都到了,咱们就开会吧!”
何雨梁笑了一下,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会议开始,杨利民神色轻松的和众人介绍起魏德民的身份,而后由魏德民宣布上级的任命,以及梁书记的履历。
老一套了,毫无新意。
何雨梁看着台上一脸肃穆,抑扬顿挫宣读命令的魏德民,心里一阵惋惜。
陈文煜就这样黯然的从轧钢厂落下帷幕,以后轧钢厂就进入梁姓时代了。
梁书记的发言都在何雨梁的预料之中,先将轧钢厂既往取得的成就赞扬了一番,又提出自己的期望。
没有虎躯一震,也没有大放厥词,平平淡淡的台词,完全照着事先准备的演讲稿念。
什么超纲的话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这就是一把手的权威。
与会的每一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散会以后都赶着回去整理自己的部门,就怕被抓住小辫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鬼知道会从哪里烧起来。刀落下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悬在那。
将魏德民送走以后,紧接着又开了党委会,杨利民和何雨梁是党委委员,自然要出席。
这次的会议和刚才的会议完全不同。参会的七八个人都神色肃穆的听着梁书记的讲话。
“临行前,上级特意找我谈了话,轧钢厂是咱们一五计划完成的重要环节,作为首都的万人大厂,高级技工缺少,产品质量参差不齐,虽说这是全国都面临的困境,但咱们有责任也有义务改变这种情况。
同时,管理松散,山头主义是轧钢厂目前面临的重要问题。以上是上级的原话,现在我还要加一个,那就是形式主义。同志们,我们还没有到讲排场的时候,即使有条件了,也不能讲排场。”
讲到后面的时候,已经是痛心疾首,声厉俱下。
何雨梁一边听,一边记,不愧是从猛人团里出来的,人都没认全乎,就敢冲最尖锐的问题放炮。
不过,这话说了跟放屁一样,现在有几个单位不这样?要不是山头主义,您也没机会来这不是?
这次会议以后,所有人都在等着梁大炮的三把火,看他怎么把自己抛出来的问题解决。
可他就像是忘了这事一样,整天挂着张笑脸各个部门串门,时不时抓着一些工人聊天,了解困难。
谁家有困难,拎着东西就上门慰问,工人们当然愿意,都在夸梁大炮是个好人。
倒是工会主席气得够呛,你把活都给老子干完了,我干啥去?一度怀疑梁大炮是不是准备拿他开刀。
何雨梁则面色复杂的劝道:“这是人家在立人设呢!要被开刀的是我。”
轧钢厂最重要的是谁?
肯定是占绝大多数的车间工人。
杨利民要肯礼贤下士,哪会被挤兑成现在这样。
对此,何雨梁毫无办法,总不能去阻止书记和人民群众接触吧?人家这是阳谋。
果然在12月底的时候,梁大炮展开了第一次人事调动。
他认为正式的苏联援建专家已经就位,试验车间没有必要存在,应该把优秀力量分散到各个车间,提高各车间力量。
同时将宣传科从何雨梁手里拿了党委管辖。同时以车间太多,不好管理为由,将老厂区车间交给另一个副厂长管理,其实也就是交给杨利民。
人事科,基建科,财务科,厂委办,后勤科等科室领导,除了向他靠拢的,全部调出了轧钢厂。
这次人事变动如疾风骤雨一般,将轧钢厂上下惊得目瞪口呆。
对此,何雨梁只能尽量自保,作为交换,将实验车间的人全部调往新厂区,将宣传科长换成了后勤科长,算是保住了他的级别。
何雨梁第一次羡慕起了那个一把手的位置,名与器的力量,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