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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路有冻骨
    长安朝雨浥轻尘,整座城市都融入青灰色的景色之中,秦景与友人清晨在客店二楼饮酒,心中烦闷随着酒入喉肠压下些许。

    “仲行,你这粮饷何时才能催讨下来?”葛寅是个胖子,家乡有名的游侠。听得好友到长安出公差,顺道跟着来瞧瞧热闹。

    “一切看大公子的本事。”秦景本是荣国公孙文晏部将,与梁国公不同,这位是真正在江南掌兵的实权将领。左右近来无战事,挂着催讨粮饷的差事护着孙大公子孙安世到长安一行,关键看荣国公,或者说孙大公子在长安长袖善舞的本事。

    若真是军情要事,他也不可能带上葛寅。

    孙安世自有一套人马,秦景又是老爹的心腹,自然远上一层。漫漫江南路,孙安世到底有几分脑子,一路上仰仗秦景。平平安安进了长安的安乐窝,秦景的任务只剩下护送粮饷回到驻地。

    秦景是个正经人,孙安世是个正经的纨绔,自然说不到一处去。两相默契之下,秦景索性出来和葛寅混在一处,只时不时去荣国公府点卯即可。

    “你们这差事需得多久?”葛寅心中有一揽子计划,先得问清楚时间。

    “短则一两月,长则三四月。我只管来回路上的安全。”粮饷之事有荣国公的幕僚协助,秦景只是武将,暂时没打算点亮其他天赋。

    “我们去东都玩耍如何?”葛寅提议。

    “东都?”

    葛寅猛地一拍秦景胳膊,“仲行,快看!”指着远处的的街道。

    祝明月左手挎着竹篮,右手擎着油纸伞,走进斜风细雨中。

    春雨贵如油,应该会给她们刚刚播下的种子带来好运吧。

    顶风冒雨出门,一是为采买菜肉,二是为到孙铁匠处取林婉婉特别定制的刀镊子钩针等物。

    如今家中林婉婉忙着整治羊肠,段晓棠忙着侍弄土地,只能祝明月出来,好在一路上均是石板路,不至于泥泞。

    人到用时方恨少。

    一路行一路思,眼角忽然察觉到一道灰影,慢慢转身,是一个乞丐。

    脚步忍不住往那处去,行到半程又退回来。

    葛寅秦景原本坐在楼上,以窗台为画框,以“佳人风雨来”入画。

    街道行人少,唯有粉白油纸伞下的穿着石榴裙的女郎施施然走来,即使只见半张脸,亦可凭此猜想美貌。

    美人只是臆想,重要的是这样氛围。葛寅只恨读书少,不能吟诗赋情。

    纸伞美人后退数步让葛寅所有的期待落空,“她被乞丐吓走了?”心中五味杂陈。

    人间富贵地,同样有乞丐蜷缩墙角,屋舍墙角有乞丐四肢蜷缩在一处躲避风雨,藏身屋檐街角阴影中,不仔细实难发现。乞丐在大吴各座城市中并不少见。在家乡父老眼中,长安遍地绫罗人,哪里有乞丐。

    秦景看着桌上的剩余的酒菜,待会他们离开时这些就请店家给那个乞丐吧。

    祝明月想到刚刚经过炊饼铺子,乞丐不需要虚伪的关心,只要将身前的破碗装满即可。

    转身疾行十余步过了一个拐角,“你这炊饼怎么卖?”

    “肉馅的三文钱一个,没馅的两文钱一个。”薄薄的烟火气中摊主的说道。

    祝明月将伞换到左肩,歪着头夹着伞杆,两只手扯开荷包,“我要十文钱的。”数出十文钱递过去。

    摊主从饼框里伸手拿出五个炊饼放在一大张绿叶上,祝明月接过,不热不冷刚好能入口。

    “她给乞丐买炊饼去了?”葛寅慢悠悠说道,长安还是善心人多呀!

    秦景不发一言。

    没有放进竹篮,就这样用手托着走过去,乞丐的碗太小,祝明月弯腰放在旁边,“这里有几个炊饼,你先吃了吧。”

    原本打算走了,发觉乞丐没有回应,发现他四肢蜷缩在一处,单薄的衣衫无法遮掩四肢。裸露在外是小腿呈青白色,上面点点红斑。

    他已经死了。

    死在春日,死在离炊饼铺十余步,只隔一个拐角的地方,死在大吴的心脏长安城中。

    祝明月仰头,喉咙吞咽数次,止住无限情绪。缓缓将粉白的油纸伞放下,撑开的油纸伞两端落在地上,替这个冻饿而死的可怜乞丐遮住最后的风雨。

    祝明月紧抓着手中的竹篮,任细雨拍打在脸上带来片刻的冷静,随即寻个方向狂奔。

    葛寅喉中酸涩,“那个乞丐死了。”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明明女郎已经给他买好了炊饼。

    秦景是武将,斩军夺将不在少数。可战阵之间交手,与长安富贵地冻饿而死全然不同。

    这种感觉无法形容,只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不到一盏茶时间,祝明月领着两个巡街衙差推着板车回来,指着路,“他在那儿。”

    衙差上前拭鼻息,片刻后与同僚点点头,确认已死。

    两人搭手将乞丐抬到板车上,此时仍是蜷缩成一团的模样,衙差也不嫌弃。回头对祝明月道:“多谢娘子指引,回去喝些安神汤药,去去晦气。”

    祝明月楞在原地,去去晦气。呐呐开口,“你们要把他送去哪儿?”声音有些低落。

    “还能是哪儿,城外乱葬岗。”

    每一座城市都有这样一个地方,不在特定方位,没有特定的距离,但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乱葬岗。

    连张草席都没有,只管把人往那一扔,就算完成任务。

    祝明月无法做得更多,目送着衙差推着板车走远,任冷冷的雨水落在发上、脸上、身上。脑中全是诗圣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曾经玩笑白家的饭菜滋味不好,今日便见到长安街头冻饿而死的乞丐。在所有人眼中这是多么的常见呀!

    若是易地而处,该是怎样一场风暴,舆论又该怎么指责?

    祝明月来到异乡半月,她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失去的财富地位都是身外物,不值得挂心。她可以在这里有新的开始。可是从此刻她清楚地明白,她不喜欢大吴,也不喜欢现在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