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明朝堂之上的贵人们来说,布匹也好,丝绸也罢,不过就是权宜之计。
这帮老狐狸的思维也在快速的转变着。
对于他们来说,显然银子已然不如织场要香了,毕竟银子会缩水,但织场可是一直在下金蛋的老母鸡。
但瓷器、绸缎、布匹这些众所周知的金母鸡,早已名鸡有主。
再看看已经跟商人们打出脑浆子来的徐家,这些老狐狸们需要新的金母鸡,很快便有人发现这样一种金母鸡。
这同样是一种接近恒产的商品,但除了保值之外,它还可以自己创造价值,东南那些暴殄天物的刁民们管这样一种下金蛋的母鸡称作“船”。
“皮雷斯,你都看见了吧,这么多条船啊,朝廷那边给我来了消息了,也就是这一两年的功夫,东南七省每年下水的千料以上大船就能提到千艘以上。”
“每年千艘啊!我们这舟山三十六岛,能下水的也就是千条船,朝廷这还没算上小船呢。”
“不出十年光景,起码这东海,将尽为我中华之内水……”
不待汪直说完,身旁那个面如死灰的西洋人皮雷斯便打断道:“汪,有话您还是直说吧。”
汪直倒也不恼,只是笑盈盈的坐回到茶几前,端起一盏茶润了润喉咙而后开口道:“朝廷还是计税为铜。”
闻听此言,那西洋人就好似是被雷劈了一般。
双目空洞的朝着前面甲板前走去。
入目看到的便是不见边际,热火朝天的造船场,各型大船已然初具规模。
汪直也跟了过来笑道:“如何?汪某人没有骗你吧?”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汪直也懒得藏,大明的百姓也就没有半点藏着掖着的心思。
毕竟只要不瞎就能看清楚。
皮雷斯木然的点了点头。
“真好……”
说罢,身子往前一倾,大头朝下便欲跳海。
只是未等落水便被汪直死死攥住。
“不是,老皮,你听我说,咱们这买卖还能做,我们有货,你照价给就是了。”
皮雷斯猛地在船上挣扎起来。
“汪!我们这支船队是国王资助的,国王的私房钱都压在这几船白银上了……白银价格低成了这样,我们得空着两条船回去啊,你还不如让我死在这海上呢!”
“半年又半年,我在这海上都快等了一年了,大明朝廷何时才能计税为银啊?”
汪直小声用徽州话喃喃道:“你们裤衩子都赔干净了朝廷就计税为银了呗……”
“汪,你在说甚?”
“啊,老皮你也看见了,我汪直就是一老普通百姓,这等朝廷大事我等草民焉能插得上嘴,我也没办法啊。”
“实在不成,你再等等,这次咱们就豁出去了,再等上个三年五载的,我就不信等不到一次朝廷计税为银!”
皮雷斯绝望的抬起头看向汪直。
“三年五载,大明朝廷真能计税为银吗?汪掌柜可能保证?”
汪直的声量也随之小了下来。
“我就一普通老百姓,我哪知道……万一呢。”
皮雷斯死死的攥着汪直的手说道:“汪,我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在国王手里呢,我若是再不回去,他们怕是难活命了啊。”
“都生了这么多了,再生俩呗。”汪直话还未说出口,便将话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看着皮雷斯道:“那……这买卖你是做还是不做啊?你再不做,再过些年,计税为银归计税为银,我们可就自己去你们西洋贩了,到时候你们也亏。”
“让我的大副替我处置吧,我要给吾王一个说法。”
皮雷斯话音刚落,汪直的老脸便是一拉。
“那你TM早说啊,王滶!代我招待老皮。”
就在汪直欲准备转身离去之时,原本瘫坐在船头的皮雷斯身旁传来了一声铳响。
“神佑吾王!”
“砰!”
听到甲板上的动静,王滶拎着刀便冲了出来。
“义父,出甚事了?”
汪直掏出一块白布掩住了口鼻道:“那属狗的死了。”
“他娘的,还不如让他跳海呢,脏了老子的船。”
汪直气愤的踹了一脚皮雷斯的尸体,而后径自朝着远处高声道:“转舵!回航!”
“喏!”
王滶带着两个水手将甲板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一脸无奈的说道:“义父,这都今年第几个了啊。”
“第八个了,我都数着呢,有四个是一起走的。”
大明正在经历的惊涛骇浪,终将延伸至国门之外。
首当其冲的便是舟山三十六港这处大明与外洋的枢纽。
这个年代本就闭塞,等到这些葡萄牙、西班牙商人驾着船赶到大明得知计税为铜之时,那银子都已经带过来了。
真的把银子再拉回去,他们全家都会死的比较有节奏感。
等的起的就硬耗,准备等到朝廷计税为银在上岸采买。
等不起的,也便原地认下,自戕了拉倒。
处理完了皮雷斯的尸体,王滶这才战战兢兢的站在甲板上低声道:“义父,这……这朝廷计税为铜搞得这银子都不值钱了,咱们弄这么多银子作甚?”
汪直大义凛然的吹着海风倏然道:“王滶,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赚钱归赚钱,但咱们要常怀一颗慈悲之心。”
“孔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人家这么大老远来了,你能就因为朝廷计税为铜,就不卖给人家东西,让人家空手回去吗?”
“不能啊!”
王滶低头喃喃道:“我还是想不明白……”
汪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拿倭扇一敲王滶脑门。
“朝廷总有计税为银的那一天吧?”
“等到计税为银,咱们手上的银子不就值钱了?大明的银价一涨起来,最多三个月,就能把海外的银价带起来,南洋的木材,西洋的铜,都是紧俏东西啊!”
王滶这才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明抢?”
“这叫慈悲!咱们不花钱,番人怎么挣钱,番人都成穷鬼了,怎么买咱们东西?互通有无,互通有无,懂不懂,他们还得谢咱呢!”
“少看点那些劳什子的出墙记,多看点实学的书!”
王滶木然的点了点头。
“……抢完了还得让番人谢咱……还是朝廷狠啊。”
随着坐船驶入沥港,方廷助却早已守在了码头上。
“大掌柜,出事了。”
汪直没接方廷助的话茬,径自吩咐道:“告诉皮雷斯那个大副,准备交割吧,再问问这尸首他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们帮他扔海里喂鱼……啊不是,海葬了。”
吩咐完了这些,汪直这才开口道:“甚大事?”
“松浦家的家奴日前跑到咱们这儿来了,说是朝廷把他们家长男给羁了。”
“一个松浦家,羁就羁了呗,应天府那是太祖高皇帝开国所在,这算甚大事!”
方廷助低头道:“不止松浦家。”
“还有几家?”
“二十多家,四百来个。”
汪直的表情逐渐僵硬下来。
“还有……”
“还有?!”
“朝鲜跟琉球那几家的人也被朝廷羁了。”
汪直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
“朝廷把国子监给抄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没有说法,松浦家也是说,若是犯了罪他们认,可朝廷一点说法都不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听说还是半夜给堵榻上提走的。”
汪直眉头一蹙。
“给邹望发信,让邹望去麦福那边打听打听。”
“喏。”
——
金陵街头不少老幼一如往常的在等着应天府施粥。
缇骑不住的在街头出没。
时不时便揪出几个书生打扮的人拖上便走。
“各位差官,你们抓错人了,我金陵本地人!”
“说你是外地的了吗?急着嚷甚!”
或有抵抗几下的,但终归都是书生,哪里是缇卫的对手。
锦衣卫的行动很快便惊动了会同馆与礼部。
主要是因为南京北镇抚司离南京礼部实在是太近,诏狱里天天鬼哭狼嚎的,比动物园还要热闹。
“烦请通禀一声,礼部顾可学求见。”
顾可学有些不耐烦的带着三个会同馆的使节站在门外。
“顾部堂,宁佥宪说了,谁也不见。”
顾可学一脸无奈的看向了身后的三名使节。
“三位听清楚了吧?不是我不管,实在是我说话也不好使,你们看看要不……?”
顾可学话音未落,宁玦的声音便从诏狱内响起。
“你们瞎啊!谁说我不见了?!没看见顾部堂身后那仨人吗?!”
“那也是蛮子啊!顾部堂都把人送来了,愣着作甚!”
还没等顾可学回过神来,一队锦衣卫便宛若脱缰的野狗一般从诏狱里扑了出来,将那三名使节给一人一脚径自踹翻。
“他娘的,满城找都找不着你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顾可学料到宁玦不会给自己面子。
但顾可学万万没想到自己成了给宁玦送货上门了。
“不是,克终,锦衣卫拿人也总得有个说法,好歹也是使节,总得有个罪名啊!”
及至此时,宁玦才从诏狱中现身。
“说法简单,《传习录》、《甘泉集》他们要多少就可以带走多少。”
“但大明百姓拿命换来的实学,他们一页纸都不能带出大明。”
顾可学愕然道:“可……克终你这是在擅权啊!”
“对啊,顾部堂赶紧上疏参我吧。”
“金陵死了那么多的人,他们想过来吃现成的?”
“做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