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温姝这段时日的禁足不同以往,是裴晏舟亲自下的令,还请了一个嬷嬷去了她的院子,整日里盯着她的一言一行。
老夫人猜到该是同上次宴会有关,一想起自己看重的孙女如此蠢笨,她也没再插手阻拦,只叹了好几日的气。
宋锦茵不知裴温姝是不是解了禁足,只知这位大姑娘,眼下瞧着确实有了些收敛。
起码目色里对她的鄙夷和刁难都被压了下去。
但也只是被压下,并没有消散。
“大姑娘。”
宋锦茵站在翠玉前头半步,同她一起垂着头。
裴温姝眼里的不耐转瞬即逝,唤了声起,咬了咬唇又道:“我有事同你说。”
后头的翠玉知晓此刻不好多留,可她担忧地看了一眼前侧的人,迟迟不愿行礼退下。
宋锦茵对着她使了个眼色,眼见着裴温姝越发没了耐心,只得主动开口,将人请到前头。
“今日风大,大姑娘不若去前头坐一坐,奴婢给大姑娘泡盏茶,慢慢听姑娘的吩咐?”
“前头,王管家可在?”
这是要避开裴晏舟的意思了。
宋锦茵拧了拧眉,思绪迅速在心里打了一转。
“王管家今日该是不得闲,奴婢记得,翠玉适才还说起这一处要请王管家来瞧瞧,该是没法子让王管家过来陪着。”
“那便不用请了。”
裴温姝转身行远,还顺势看了看旁处,宋锦茵安抚地瞧了翠玉一眼,随之也跟了上去。
茶水热气弥漫。
裴温姝到底是没在屋里落座,而是站在廊下,瞧着远处来往的奴仆,像是斟酌着如何开口。
宋锦茵半垂着头,虽是一副听吩咐的模样,却也因着谨慎,站远了一些距离。
“上次宴会的事我当真不知情。”
半晌,裴温姝才下定决心般开了口,“我是有一些私心,但确实没有再同叶晚秋同流合污,我也是被她挑拨当了棋子,才去祖母跟前说了你几句,你别放在心上。”
“奴婢晓得大姑娘不知情,不敢对大姑娘有怪罪之意。”
宋锦茵蹙眉,一时没想明白裴温姝究竟是何目的。
她还以为,裴温姝又想了什么法子来寻她麻烦,正在想要不要将计就计,让自己得几日休息,却见这人像是突然转了性子,朝着她低下了头。
“还有我母亲,也不是故意想搅乱那场宴会,她行为虽有不妥,但并不是为了害你,如今我们二房院里没有主母,后院里......我哥又在那劳什子先樟县,眼下年节将至,若是传出去,指不定就会成为其他人嘴里的笑话。”
“所以你能不能替我跟大哥说一说,让我母亲早些回来?左右你也没真受什么委屈,眼下也好好地站在这,兴许做了这一次好人,祖母那还会觉得你识大体,知道替裴家名声着想。”
“反正你倚仗的也是我们裴家,裴家好你才能好,不是吗?”
宋锦茵听到这最后几句,险些气笑了。
她忍下唇角讥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听裴慕笙说起的二房消息。
自齐氏被送走后,原本二房被压得死死的那些妾室,逐渐有了冒头的迹象,更有甚者,还直接起了挑衅之意。
只是二老爷大抵是尝到了红袖添香的乐趣,并未追究此事。
裴温姝虽忍不下这口气,但身侧盯着她的嬷嬷只听裴晏舟的吩咐,丝毫不顾忌她大姑娘的身份,只压着她学规矩,不准她出自己的小院。
想来如今能寻到她这,该是私底下吃了不少亏。
只是到底是裴温姝,这等寻人帮忙的口气,也只有她能说得如此自大狂妄。
想罢,宋锦茵又屈了屈膝。
“这等事哪有奴婢开口的份,大姑娘怕是该去寻老夫人或是世子才是。”
“你当然有这本事!”
裴温姝有些急了,她没想到她都已经这般低头,这宋锦茵还如此不知好歹。
“大哥院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吹吹枕边风,好好劝一劝,只要大哥点头,我母亲一定能早些回府,我哥也能从那县里回来。”
“宋锦茵,这于你没有坏处,后院女子谁都想多一层攀附,你若得了祖母和我母亲的夸赞,往后大哥这后院人再多,你也是独一份,除了世子妃就是你,到时候恩宠和看重你都有,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廊下的风吹得呼呼作响,落到耳根处,仿若生了耳鸣之意。
宋锦茵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她没想到这位大姑娘学了这么一段时日的规矩,还是毫无长进。
别说她在裴晏舟跟前没有那么重的分量,就算裴晏舟肯点头,二房往后也不会记得她这次开口。
只会在事情平息后,继续端着那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身份,同往日一般欺辱她。
不知为何,宋锦茵突然想起行事磊落、性子爽朗的裴慕笙。
同是贵女,为人行事高下立判,却因着父辈的嫡庶之分,便得了不同的对待,不免就让人唏嘘。
想来嫡庶二字,本就是一道巨大又难以跨越的鸿沟。
宋锦茵思绪又有些行远,第一次对腹中胎儿生出了犹豫的念头。
裴晏舟回来时,正好瞧见宋锦茵站在青石台阶之下,双手交叠放在腰腹之处,半垂着头,在听着裴温姝说话。
寒风打在她的身上,将厚实裙衫吹出瘦弱的身形轮廓,也吹得她整个人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他心中火气瞬间便长了起来,想起沈玉鹤的话,眉心突突直跳。
跟在裴晏舟身后的是养了许久伤势的林景修。
今日二人在宫中遇见,林景修想起落水的事更是心怀愧疚,便一直等在宫门外,想要亲自登门赔罪。
如今瞧着裴晏舟原本还算温和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眉眼寒意瘆人,他不免就心中发怵。
他是来道谢和赔罪的,这不长眼的裴家大姑娘,可别连累到他身上才好。
正想着,裴晏舟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看来不去宫里头请个嬷嬷来盯着,你是学不会这规矩了。”
“大哥!”
裴温姝一惊。
这外头的嬷嬷都已经差不多要了她一层皮,若是请了宫里的,她怕是连喘气都不敢。
“大哥,我就是想着来同宋锦茵......叙叙旧。”
“叙旧?”
裴晏舟勾起嘴角,带一声嗤笑,转而又看向那个似乎被吹得脸色发白的人。
平日里瞧着聪明得很,可眼下这么大的庭院,偏偏就挑了个风大的位置,真是蠢得可以!
“知晓自己身子弱还不知避一避,你是想又躺上些时日,还是怕沈玉鹤的药没人买,要全喝进自己肚里才能安分?”
林景修在后头听着,忍不住皱了皱眉。
意是好意,但这话听着,却是有些刺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沈玉鹤之间有什么来往。
正想劝一句,就听宋锦茵回身屈膝,语气平平道:“奴婢见过世子,见过林公子,昨日幸得沈大夫诊了脉,想来喝了药身子应当不会太弱,也不会再耽误干活。”
听见昨日二字,林景修下意识便想起了他听到的事。
听闻裴家世子不放心许将军爱女一人出游,亲自指了自己身侧的丫鬟陪同伺候,还因着她想吃小食,派人将城西所有摊贩上的炒栗子通通送进了将军府。
原本林景修还不大信。
裴晏舟身侧哪有什么婢女,从里到外全是男子。
可如今一想,他突然就反应过来,那婢女,指的怕不是宋锦茵。
林景修心里也跟着一突突。
若是不在意也就罢了,也就是后院多个人的事。
可适才裴晏舟的脸色,瞧着不像是对宋锦茵毫不在意的样子,可他竟还亲手将这丫头送去许幼宜身侧伺候。
他不会以为,这丫头的心是石头做的,真的会毫不在意,心无芥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