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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恻隐之心
    何肆与家人闲聊不过一会儿,何三水便回来了。

    只是他身前,半推半赶了一头半大的年猪。

    离年关还有三个多月,年猪也积肥得差不多了。

    其实有史以来、历朝历代吃猪不多,离朝是个例外。

    猪是杂食,不如牛羊食草好饲,而牛事农耕,非病残不可屠,所以羊便被称为陆产者之最。

    离朝之前的医书记载,提及猪肉,其实贬低甚多,称其闭血脉,弱筋骨,虚人肌,不可多食。

    一家人都愣住了,何叶咂咂嘴,“爹,这是要吃杀猪菜啊?”

    何叶已经开始想象那猪肘子、猪头肉、猪五花、猪血肠还有那全套的猪下水了。

    何三水瞪了二女儿一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呵呵,小孩子爱吃有什么错?”

    “就是吃了不长胖有些亏,尽胖脸了。”

    何三水身后还跟着两人。

    左邻右舍的齐金彪和李铁牛。

    前一句话是齐金彪说的,后一句有些缺德的话是李铁牛说的。

    何肆先叫了声“齐爷”,再是和李铁牛打招呼,叫了声“铁牛哥”。

    何叶不喜欢李铁牛,觉着他这人不三不四的,只叫了“齐爷”。

    这两位酒鬼来家里,泡茶就免了,上酒才是真招待。

    何三水有求于人,便对何叶说道:“去封丘巷烧锅铺子打点好酒来。”

    何叶不想见到李铁牛,自然乐意出门,却是傻傻地问道:“爹,打几文钱一斤的酒?”

    李铁牛直接越俎代庖道:“就菊花白吧,这不也快到九月天了嘛,仁和铺子就有卖,西安门大街东西向走五十步就到了,一坛十五斤,只要一两二钱。”

    何叶面上嫌恶更甚,多大脸啊,吃这么金贵的酒?

    她梗着脖子,一摊手,“那你给我钱!”

    李铁牛讪讪一笑,撇过头没敢接腔,他可是兜比脸还干净。

    何三水却是利索地掏出银子递给何叶,“去吧,就菊花白。”

    何叶白了李铁牛一眼,出门去了。

    李铁牛走到何肆身边,自觉搭上了他的左肩,何肆够吃痛,装作面无表情,不过李铁牛却是搭了一下就将手拿开了。

    李铁牛问道:“老弟啊,听说你要当刽子了啊?”

    何肆点点头。

    李铁牛竖起拇指,笑道:“了不得,第一次出红差就是凌迟欸,还是凌迟两千四百刀?”

    何肆笑容苦涩,他大概猜到父亲请来这两位的用意,还有那头年猪的用途。

    李铁牛不觉得这是多大事儿,笑道:“那感情好,以后咱哥俩就是同行了啊,你铁牛老哥家穷,每年到时候了,你匀两颗人头给我呗。”

    何肆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如果可以的话都给你,我一个不要。”

    李铁牛咧嘴一笑,“仗义!咱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齐金彪摇摇头,不看李铁牛这个没正行的,对着何肆开口说道:“小四,听说八月十四日就要行刑了,我和铁牛都过来给你把把关,这不合计一下,让你你先拿这头年猪练练手,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们三个臭皮匠,看到了都给你指出来,你这两天抓紧好好练,好好改。”

    齐金彪一如既往的稳重,不夸张的说,这位可是墩叙巷中活着的传说,一生杀人三百,坏了规矩,却也好好的没遭什么现世报,无非鳏了一辈子。

    何肆抱拳行礼,“多谢齐爷!”

    齐金彪摆了摆手,叹息道:“闲话就不说了,直接开始吧,猪这东西可比人皮实多了,要是在你刀下连猪都撑不住,那练刀的意义其实也不大了。”

    何肆点点头。

    何三水从家里拿了三张条凳,并在一起,用绳子绑好,放到巷子中去,竖了起来。

    齐金彪年老体弱,就在一旁看着,李铁牛嘴上虽不牢靠,办事却不含糊,直接同何三水将那头年猪拖了过去,绑在条凳上,竖了起来。

    年猪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猪嘴里肯定是靠麻核桃塞不满的,于是李铁牛直接用一根绳子将年猪吻部缠绕几匝,打上死结。

    这下年猪就只能呜咽了。

    何三水的出红差的家伙事儿都已经处理掉了,现在是借隔壁李铁牛的一套凌迟小刀。

    何肆摇了摇头,拒绝了,直接取出一枚姚凝脂赠予的镖刀,捏在手中。

    何肆走到年猪面前,看着它眼神惊恐不断挣扎,现在的它只能放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他没有心软,现在面对它都不忍下刀,过几日怎么去凌迟那李密乘?

    何肆可不管什么“君子之于禽兽”,一头猪而已。

    王夫子曾用亚圣这篇文章讥讽过他小刽子手的身份,说他没有恻隐之心。

    何肆想不明白,以羊易牛,羊又何其无辜?

    凭什么“隐其无罪而就死地?”

    其实圣人也解释不通,所以最后只得出个“君子远庖厨”的结论。

    大抵是眼不见为净。

    可市井小民如何远庖厨?

    刽子手又如何远死囚?

    何肆眼神坚定,看着那头不断挣扎却是徒劳的年猪。

    凌迟第一刀有讲究,起初一是右胸脯乳处旋下一块铜钱般大小的肉,作为凌迟第一刀。

    后来变作用额上的一块皮肉遮住双眼。

    也就是叫犯人死前不要盯着刽子。

    也算是另一种眼不见为净吧。

    何肆看着年猪肚皮上的几排乳头,犯了难了,右乳就有六个,从上到下依次来?

    何肆最后还是在心里说了声“对不住了”,然后开始剐了第一刀。

    何三水与李铁牛一左一右按住竖起的条凳,不叫年猪挣扎得太过猛烈。

    齐金彪则是转身走到何家门前,对着齐柔何花母女笑笑,伸手关上了门,挡住了这血腥的场景。

    何肆第一刀刚要落下,何三水就沉声打断道:“不对,下刀前要先打一掌在心口,要用力,打到心闭,血流不通,这样下刀才不会血流如注。”

    这是隶属刑部押司刽子手不知几代人摸索出来的经验,口口相传,屡试不爽。

    何肆点点头,却是愣了愣,他哪知道猪心在哪个位置啊?

    齐金彪见状,走上前来,当着何肆的面,深吸一口气,卯足力气,一拳递出,自己却是后退一步,不过那年猪也蒙了一下,四肢僵直,连挣扎和叫唤都停下了。

    齐金彪摇头,感叹自己老了,对何肆说道:“猪心在胸骨正后方,心尖部朝下,力道要右下斜向上方,你不知道没关系,知道人心在哪个位置就好。”

    说着又用手指点了点何肆心口。

    何肆熟稔铁闩横门这一招,哪里会不知道人心所在。

    何肆对着齐金彪道了声谢,然后干脆利落的落下了第一刀。

    又快又准,好似银光一闪。

    齐金彪不觉得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他没看清楚纯粹是因为何肆这一刀真的快。

    看不清楚何肆下刀的齐金彪却是知道那一块肉的去处,他抬起头,只见那块肉倏地一下向天上抛去,高高跃上天,仿佛停滞了一般,接着飞快地砸向地下。

    和齐金彪一样,那头年猪也是呆滞,直到一块乳肉落地,才发出凄厉地呜咽。

    这一刀敬天。

    齐金彪没忍住叫了一声“好”!

    这一刀,有点意思,不对,是很有意思。

    齐金彪有些开始相信何肆已经胜任这份凌迟的活了。

    何肆凌迟年猪的动静不小,本来鲜少走动的各家纷纷探头出来察看动静。

    不过片刻,围绕着何肆便聚集了许多刽子。

    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齐金彪算是德高望重了,却是没有帮何肆呵退这些人,凌迟的时候台下观众只多不少,嘈杂外因也十分影响刽子出刀之时的心神,不如早些适应。

    何肆接连又出第二刀。

    第二刀是左胸乳处,如法炮制。

    第二刀敬地,左乳插在刀尖上,被何肆用力甩出吗,“啪嗒”一声跌在地上。

    年猪的呜咽越发刺耳。

    李铁牛扭头对何三水笑道:“我这老弟有点东西啊。”

    何三水没有说话,这才头两刀,乍看惊艳有什么用,余下还有两千三百九十八刀呢。

    之后再没有特别的规矩讲究,齐金彪一旁唱数,何肆不停出刀。

    接二连三的肉块从肥壮的年猪上被剐落,就像花瓣凋落一般。

    有些瘆人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