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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慈悲喜舍
    朱全生一退再退,心前刀尖始终步步紧逼。

    再精妙的招式,也是由人所创,人本趋同,也有喜怒哀乐忧恐惊,千百年来,不同时不同地,总有相同的心境。

    屈正使出的铁闩横门,甚至在何肆看来都与斫伐剩技中的拨草寻蛇有些相似,都是气机锁定,牵丝扳藤。

    朱全生再后退百步后,终于确定自己无论如何应对,都无法躲避这一刀,只能硬扛,从中斡旋的余地有,但是只有权衡利弊降低接刀的代价。

    这叫他有些恼怒,却也有应对之法。

    朱全生屏住心跳一瞬,这颗老迈的心脏已经许多年不曾这般喷薄跳跃过了,如今又是瞬间沉寂。

    这一招代价不小,气机内用,就像是自己伸手插入胸膛,攥住自己的心跳,就这一瞬间,人虽未瞎,刀却无眼,刀尖一时失了分寸。

    不待屈正调整刀尖,朱全生后退之势头一滞,与其说是大辟刺入他的右肩,不如说是朱全生自愿接刀。

    本就几乎脱落的肩膀雪上加霜,却是虱子多了不愁,有透骨图的支撑,任他再多几刀也无法断骨。

    屈正面色一寒,刀罡瞬间肆虐朱全生体内,游走在其经脉之中,像是活物一样,追寻那已经恢复的心跳之声。

    在朱全生左心好似聚蚊成雷,就要石破天惊。

    朱全生一掌拍出,已经不再拘泥于引经据典的“来拿用”,而是随手为之。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粗鄙,武道也不精深,但万一就有自己还未施展过的一招他碰巧见识过呢?

    那岂不是也能像自己这样优游自若的破题儿?

    对于粗鄙之人,不如随心所欲。

    屈正手中大辟拧转,直接在朱全生胸前炸开一朵血花,只是刚刚溅射的鲜血,却是立刻晕散成一团血雾,又是钻回朱全生体内。

    朱全生学到的续脉经不过十之一二,远不如前朝权阉鞠玉盛的《十二甲赓续法》来得尽善尽美。

    却是配合霸道真解,相得益彰。

    屈正与他对了一掌,一步不退,二人掌中响起雷鸣,含而不露,威势却是隐若敌国。

    朱全生依旧指点江山道:“这招不错,是你第一次施展吗?火候不差了。”

    这是真心话,屈正若是再深谙一些刀法精义,加之第一次对自己施展,一定能一鸣惊人,首战告捷。

    可惜,下一次就不行了。

    屈正笑道,“你这老狗手段真多啊,早知这一刀先扎你胃囊了。”

    朱全生点点头,并不口是心非道:“其实是可以的。”

    两人手掌之中变为一块焦炭,没有分离,因为血肉已经粘黏在一起,四品大宗师的体魄不可以常理夺之,又在迅速恢复,肉芽交织,有一种刺挠之感。

    转瞬之间,两只手掌伤口愈合,竟是诡异的生长在了一起。

    谁都没有扯开手掌,倒是五指相扣。

    彼此都存了绝杀对方之心的两个武人却是默契。

    朱全生道:“玩一下划勒巴子?”

    屈正虽然是不懂划勒巴子是什么,但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骂道:“花样经真多。”

    划勒巴子是京畿门卫津山府中盛行的一种坐斗方式,便是两人立身端坐,彼此相对,膝盖相抵,只以上身膂力搏击,两股离凳便算输,故而对桩或者架的要求不高,即便是十几年的老武行对上两年的新进门也不算以大欺小,美其名曰,只凭技巧,公平竞技。

    可真当上手之后才明白,什么叫一步之内,人尽敌国。

    因为二人贴面,下盘受限,无法躲避。

    所以以快制快,迅速结束战斗,就是最好的办法。

    屈正使刀,两臂之内,长变成了掣肘,短变成了凶险,除了下盘,上肢的技法和杀招,都无所不用其极,招招都照脑袋招呼。

    手眼身腰步,由于没有了距离,游走和换步都没了用武之地。

    无可闪躲,只能拼腰脊,调膀换劲,腿力与借地根本用不上。

    屈正劈头盖脸一刀,被朱全生轻描淡写拨开,一掌柔若无骨,像是一条顺杆儿爬的灵蛇,张开血盆大口。

    朱全生一爪抓向屈正头颅,屈正勉强歪头避开,横向再劈一刀。

    二人你来我往,至少是看起来少了些气机巅腾的气象,多了些短兵相接的凶险。

    ……

    晋陵县,荒僻宅院中。

    季白常遭逢诡异,迅速退下床去,眼中却还是只有金黄色锁骨骷髅的姜素。

    他扪心自问,自己分明没有那种佛法高深的修持,为何能见佛教五门禅法之中的白骨观?

    不知多少高僧也是一步步修持,由不净观、白骨观、白骨生肌和白骨流光四步慢慢达成白骨观的境界。

    季白常心意不定,退意萌发,却是越心悸越不敢转身暴露后背,就这么赤条条站在地上,缓缓后退,直至抵住墙壁,触及冰冷,才恍然惊觉。

    季白常看着姜素,语气发颤道:“锁骨菩萨?”

    姜素柔声问道:“我现在这副样子,让你害怕了吗?”

    虽然在季白常眼中此时的姜素只是一副金黄色骨架,却是能叫他看出她在微笑。

    季白常没有说话,以他的性子,没有反驳,便是骇然沉默了。

    姜素笑道:“只不过是皮相变为骨相,你就由爱转惧了?可是皮相是我,骨相依旧是我。”

    却是言之谆谆,听之藐藐。

    季白常强自挣脱这种状态,脸色苍白道:“锁骨菩萨又如何?我听过你的故事,你这不过是和那朱全生一样的修行路数,唬不到我。哪有什么情爱,无非食色性也,你连皮色都没有,我自然满眼满心都是厌弃。”

    他视朱家为大敌,自然对其极深研几,知道朱全生的武道所在儒释道杂糅只是表象,其中佛法才是唯一的砥柱。

    姜素是朱全生的孙媳妇,和朱全生修习一样到路数也不奇怪,季白常只能这么自欺欺人。

    “弹指芳华如电,你所追求的欢愉太短了。”姜素摇了摇头,既是否定,也是对季白常痴迷不悟的失望,她哪里需要学朱全生,是他不小心捡起了自己的路子罢了。

    季白常无处可逃,色厉内荏道:“锁骨菩萨的故事我听过,你要教我感受大寂灭那,好歹让我先大欢愉一下吧?”

    姜素闻言,居然点了点头,在季白常眼里枯骨生肌,荧光流转,渐渐又变化为那个美艳绝世的女子样貌。

    “来吧,你之所求,我能应允。”

    姜素面上不带一丝玩味,虔诚无比,斯乃大圣,慈悲喜舍,世俗之欲,无不徇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