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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凌迟
    何三水不敢使唤京兵,自己取了一副麻核桃,对赫连镛说道:“这位爷,得罪了。”

    赫连镛知道流程,这副麻核桃是用来塞嘴的,不是防他吼叫,而是怕他受不了凌迟的苦痛咬舌自尽。

    但其实咬舌自尽都是谣传,就算是真咬断了,也不致死,纯粹就只是怕他好死不死,再骂些犯上位忌讳的话,连带行刑众人都要遭到无妄之灾。

    赫连镛颇为配合地张开嘴巴,何三水轻手把麻核桃塞了进去,顿了顿,不敢多言语,心里说了句,“撑住。”

    何三水很少见到这么安静的犯人,他宁可这会儿赫连镛怒骂他祖宗十八代,朝他脸上吐口水,他都可以欣然接受甚至唾面自干。

    有时候被砍头的犯人也会大喊一声,“老子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其实不然,一天之中当属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传说人在这时候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死了,连鬼都做不成。

    像赫连镛这样存死志的犯人,何三水怕他真就但求速死。

    前三天里,何三水和赫连镛的性命可以说是休戚与共,赫连镛要是支持不住,早死了,何三水也绝对落不了好下场。

    忽然,何三水望向人群,眼神一凌,面露凶光。

    他居然在场下众人中看到了儿子何四。

    他虽然是刽子手,但是今日作为剥落客,行刑示众的场景太过血腥,打心眼里不愿让儿子旁观。

    何三水相信妻子一定把自己的告诫转达了,只得在心中暗骂一声,“这臭小子,一点都没把我交代的话听进去。”

    何三水手下有近百条人命,一瞪眼,自然有杀气迸现,虽然只针对何四一人,但台下观众竟也有不少噤声,被其骇住。

    正如诗云:“恰如刽子气雄豪,便向咽喉下一刀。五脏肝心皆砉出,方知王法不相饶。”

    何四对着父亲讪笑一下,假意退出人群,实则绕了一个圈子,避开父亲的视线,不多时又折返回来。

    此时的人群中,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双手正牢牢按住一位少年的双肩。

    何三水瞪向何四时,赫连镛的目光也发现了这一大一小两人,只一触就游移开去,仿佛并不相识。

    男人用武夫传音入密的手段,警告少年:“沉住气,要是被发现了,我们的约定就此作废。”

    男子一对手掌如同鹰爪钳住兔子一般,钳制住少年双肩筋骨,叫他有力使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父受刑。

    有卒子高喊道:“午时三刻已到!”

    刘大人也不说话,还是一摆手,一如前几日斩首时候等着“斩讫报来”一样。

    “喝!”

    何三水突然暴喝一声,毫无预兆地蓄力一掌打在赫连镛胸口,受到闷掌的赫连镛脸色煞白,呼吸变得急促。

    何三水见势捏刀向前,寒光一闪,右手旋转如飞花飘落,银亮亮的刀子眨眼间削下赫连镛的左胸上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肉,那被旋掉肉的胸膛上犹如一个黑窟窿。

    竟没有多少血液流出,是因为何三水先前那一掌拍得赫连镛的心脏骤缩,绷住了血管,于是胸口附近流出的血自然也就少了。

    旁边报数的卒子大喊一声,“第一刀!”

    何三水刀尖一挑,这一块肉钱便被挑上了天空,按规矩,这第一刀是用来祭天的。

    一般五百刀的犯人都是剐钱肉,也就是一片肉有铜钱大小,而三千六百刀的,那就得用鱼鳞剐了。

    倒不是怕一个赫连镛身上剐不下三千多片肉,毕竟一只京城地道的烤鸭都能片下一百零八薄片呢,纯粹就会怕伤口大了止不住血,人很快就死了。

    这三千六百刀可是至少要剐三天的。

    何三水自顾自换下一把新刀。

    凌迟在犯人身上的头三刀一定要用新刀,这是行当里的老规矩,何三水当年跟着师父学时,首堂课就是用刀的礼法。

    第二刀来得很快,又将赫连镛的右乳给削了下来,何三水将这块胸脯头用力摔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第二刀!”卒子在一边报数,第二刀是谢地。

    何三水暗骂这个卒子不懂规矩。

    刽子手不是个好干的活计,首先要掌握割肉的分寸,判下的刀数,一刀不能少,一刀不能多,历史上也曾有过记载,一个犯人在被凌迟后,其家属当场清点肉块时发现多了一刀,于是上诉朝廷,那施刑的刽子手便被下令处死了。

    因为凌迟饶三刀的规矩,是用以彰显天、地、人的慈悲,平白无故少饶一刀,是天不慈悲还是地不慈悲,抑或皇帝不慈悲?

    那肯定是刽子手找死了。

    所以这行当后来索性放弃了数肉的习惯,每割一刀便丢到地上,时不时会有野狗、乌鸦和老鹰将那些人肉块叼走分食。

    看戏的老百姓此时已经全都噤住了声,把守的京兵们也木讷地看着何三水施展他干净利落的俊俏手艺。

    何三水将那块肉倏地一下向天上抛去,高高跃上天,仿佛停滞了一般,接着飞快地砸向台下的人群,啪叽一声掉在一个癞痢头上,那人怪叫一声,两手胡乱挥打着脸,受刑的赫连镛还没有失禁,他却先吓得屙了裤子。

    一只野狗从人群中窜了出来,用鼻子嗅了嗅地上的皮肉,接着伸出舌头将那片肉卷起来叼在口中,细细密密的尖牙嘎吱嘎吱地嚼起来,涎水粘在胡须上,亮晶晶的,看起来它吃得十分满意。

    监司刘大人眼见这一幕,乐了。

    想起一段前朝往事。

    当时离朝还未入关,太祖皇帝率领大军数十万,直逼京城,太祖皇帝对一位翼朝武将十分欣赏的,曾多次劝降,那名武将死守城门,竟短暂逼退过离朝军队。

    而就是这么一位本该配享武庙的武将,却在太祖皇帝退兵后被朝中大臣弹劾私通卖国之罪,翼朝末代皇帝听信谗言,将其判处凌迟极刑。

    而当时观刑的百姓见到这武将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凌迟场面,非但不怕,反倒争相从刽子手手里抢刚剐下来的钱肉吃,有的争抢不到,便高声呼价购买,还有人为争抢刚开膛取出的肠胃大打出手吗,只为生啖就酒。

    鲜血从这些“吃人的人”的齿颊之间流下。

    还有的因没有抢到或买到肉的百姓,将其遗骨架以刀斧碎磔之。

    相比之下,刘大人觉得现在的百姓真是太胆小了。

    但是胆小了好啊。

    所有百姓都这么胆小的话,那天下就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