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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弱者(2合1)
    “叛逃?”权珩来了兴趣,“他转去了什么组织?”</br>“我不道儿啊,”宋旌云奇怪,“哎,您怎么认定他加入了其他组织,而不是无业游民?”</br>因为他成了操刀鬼,甚至有支配他的【大脑】。</br>如果属实,权珩对唐君屹“叛逃”这件事都持有怀疑态度。</br>“不是你说,边域已经被俱乐部分占,加入俱乐部基本是必选吗?”权珩笑道,“像道长这样的孤狼玩家,太难熬了。”</br>“哎,纠正一点,”宋旌云伸出根手指晃了晃,“道爷我这是潇洒,不是熬。”</br>“也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言道,“道长是专业人士,我想向你请教个问题。”</br>“您甭客气,尽管问。”</br>“一个颇有灵气的古物,能够成精吗?”</br>“嘶,这问题……”</br>宋旌云思考了会儿,啧道:</br>“灵物成精还是常事,如果经历过乱世国炁散乱的话,更容易成精化形,所以要是很老的物件,有可能的。但客观来讲吧,真没必要,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差事,不是007就是996,卷成狗了,真成精了不是尖子生没点人脉都养不活自个,丫的……成个屁精啊,靠光合作用得了!”</br>他吐槽完,后知后觉地偏头:</br>“——不过您问这个干什么?可不能乱养灵啊!当然,如果您给到位,我可以给您弄点风水灵炁,养养运势啥的,明码标价公平买卖!”</br>拉业务,真熟练啊。</br>“我忽然想起来,道长之前一眼看我,就说我有道缘。”权珩饶有趣味,“是道缘,还是有钱?”</br>“没差,贫道也要吃饭嘛,一山好多张嘴等着养呢。”</br>宋旌云坦坦荡荡,拇指擦过食指侧,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所以啊,珩老板您,要不要惠顾一下小道的生意?”</br>“……珩老板?”权珩神色微动,如常笑道,“为什么这么叫?不是称呼姓氏吗?”</br>“啊,随口一喊,好听啊。”</br>宋旌云摸了摸下巴琢磨,“再说路小漫不是喊你珩姐姐吗?而且我以为你不喜欢‘权’这个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你可能不喜欢,道爷我直觉准得很,投壶都是百分百中。”</br>直觉?</br>可真是和系统没黑幕一样可信。</br>权珩心里哂笑,要向前时忽然又道:“对了,还有糖吗?”</br>“啊?您要吃啊?”宋旌云掏了掏口袋,递给她,“还剩一个。”</br>权珩道谢后收起。</br>灰蒙的暗色悄无声息地消逝,一行人几乎是刚踏进古镇门阙就被叫住。</br>“晚上很危险,为什么自己回来?”</br>权珩偏头看向坐在门阙下的莫秀月,并不意外:“等在这,是猜到我会回来?”</br>莫秀月沉默两秒后起身,从阴影中走出。</br>众人这才看清她扎起的辫子有些乱,蓝色对襟衫有些破损,沾了灰土,颊侧也划了道半指长的伤痕,还在往外渗血。</br>权珩只打量了下便收回视线,毕竟她自己除了爆炸就是跳海,湿漉漉的也好不到哪里。</br>莫秀月的视线在权珩手臂上的红绸上一顿,又迅速收回,径直走到她身边,“我带你去换件衣服,天亮后参加围龙宴。”</br>“夏风不错,衣服很快就能干,”权珩示意后面三人别跟太紧,“有什么想和我说的?”</br>“你炸了那艘炮舰?”</br>“嗯,送你一场烟花,好看吗?”权珩笑道。</br>这个眼神……莫秀月的心脏不合节奏地跳了跳,这个外乡人睫毛长而密,映衬这一双天生淡然又温和的眼睛,如青山投倒影于湖畔波心。</br>像她钟情的清月,亦像她遥望的秋叶。</br>莫秀月躲了下目光:“……花言巧语。”</br>权珩已经熟悉这类评价了,笑了笑收回目光,自顾自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br>“……什么故事?”</br>“应该说是一点旧事,”权珩拨动佛珠,讲道,“六年前,我的事业刚起步不久,很多路子都要自己亲自去打点,等到了最后一地,和海关商议合作时,有一批名义上的【文物修复者】和【考古学家】找去了我的港口,希望能和我合作,走一批文物出境。”</br>“文物?”莫秀月皱紧眉,“你走私文物?!”</br>她这声音提的有点高,连后面三个人也投来目光。</br>“不,”权珩早有预料,淡声,“我是说他们希望来跟我合作,但我并没有答应,毕竟我是个热爱和平遵守法律从不违纪的五好市民。”</br>“……?”</br>莫秀月半信半疑地点头。</br>虽然没听懂,但感觉这些词就是哪里很违和,但具体哪里违和又说不出。</br>“领头人……”权珩稍作沉吟,笑道,“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听说是摸金校尉的传人,她给了我一张文物清单,说可以随意挑选作为酬劳,并且告诉我梅州某片水域下有艘沉船,只要我圈下那片海域的使用权,她就能找到沉船,文物一样先让我挑选。”</br>真可爱。</br>一群没钱没权,干着违法生意又没什么背景的人敢去找她做交易,还想用要偷渡的货物,和一处不确定的沉船遗迹来做报酬。</br>勇气可嘉,也来得诡异,甚至卡住了她的行程。</br>“那片海域不算深,渔民也不少,没听说过什么沉船,”权珩道,“后来找了专业人员去查也没有发现,交易稍滞后,那群人也被围捕了,逃跑过程中几乎被全部击毙。”</br>“稍滞后就被围捕了?”莫秀月听不懂,但她直觉这里不对,“这么巧。”</br>“常有的事,或许是我本身足够幸运,免了笔麻烦。”权珩简单掠过,“不过最重要的是那批要偷渡的文物不翼而飞,到现在都没有踪迹,而我想起来那批人当年给的清单里有样刚盗出的文物,叫——”</br>“春秋秦式龙形玉佩。”</br>莫秀月脸色骤变,她猛地盯向权珩,后者却仿佛没察觉,继续道:“莫非真的有文物化形了?那其他文物,是在瑰葭山的古墓里?”</br>莫秀月紧紧盯着她,像一只突然炸毛的刺猬,把柔软放松的刺变得极度尖锐,绷紧唇警惕起来。</br>清晨的味道好像变了,隐约带着腥味,莫秀月的心也突然悬起来,带着久违的刺痛和恐慌。</br>“秀月,”权珩顿步,“你好像有点怕我,像是要亲近询问,但又很警惕犹豫。”</br>莫秀月精神紧绷,没有回答。</br>权珩斟酌几秒,突然笑起来,向她摊开手,“吃糖吗?”</br>莫秀月霎时怔住,权珩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颗水果糖,玻璃纸包装折出温暖的光。</br>糖……</br>许久,莫秀月默默从权珩手里接过糖,垂着头不说话,只是摩挲着糖身。</br>一时间,周围只剩玻璃纸的窸窣声。</br>“什么时候开始的?”</br>权珩问的没头没尾,莫秀月却知道对方说的是这片地图,她抬起头静静看过死寂的古镇街道,又看向隐约破晓的天边,良久才垂落头,动了动嘴唇:</br>“……1860年10月20日。”</br>“1860年……”权珩闭了闭眼,叹息着重复,“一百六十多年,山姑说很久没有客人来,我没想到这个‘很久’居然要……这么久。”</br>莫秀月依旧不安的用手指搓着糖纸,不说话。</br>空气中的腥味还是没有散,甚至随着心跳越发异常、难闻。</br>“我看那些来镇子的英军,回去时身上有伤,”权珩顿了顿,低声,“辛苦了,你们是用玉京北斗……”</br>莫秀月突然嗤笑了声,“……你看到了?”</br>权珩察觉不对,但莫秀月已经抬头,甚至攻击性地微微抬高下颌,肌肉绷紧到僵硬。</br>“你也要嘲笑我们吗?外乡人。”</br>她说着,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瞪向权珩,“是,那些强盗是为文物而来,有枪有炮,那么先进的武器,只凭借肉身要怎么阻挡?能帮助我们的,只有玉京北斗。</br>“怪物是不是很丑陋很恶心,浑身流脓臭的难闻,可我们这些镇民为什么要在夜晚变成可怖的怪物,因为没得选!</br>“不变成怪物,就是引颈受戮,你那时候问我只有猎枪怎么扛得住炮舰?对,我们扛不住,我们也真的守不住!”</br>莫秀月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她搓着糖纸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她嗅到空气中血味更重了,隐隐有幻听的哭泣。</br>那是一颗血肉模糊的自尊心在哭叫,她被凌迟的体无完肤,连声音都带上哽咽。</br>“你和我不同时代,我听六年前那些外乡人说过那个时代,文明、和平、先进,和那些西洋人一样,你是不是和那几个外乡人一样觉得我们很丑陋?野蛮、饮鸩止渴,还没用,连自己的家都守不住!</br>“现在也只不过是守着那点愧疚心取悦自己,什么文物不文物,其实早就过去了,一点破东西而已,就是不给也会被后人掘出来卖掉!摆在洋人展馆里那么多,不差这几个,守着也都是无用功,天真的以为自己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其实都是弱者的自欺欺——”</br>莫秀月戛然而止,她因为恐惧自虐的手指被权珩伸手抚开。</br>这个被她在这瞬敌视、恐惧又隐隐期盼的外乡人垂下眼帘,剥开了糖纸,将糖果送到她嘴边,语气温和:</br>“吃点甜的,就没那么苦了。”</br>莫秀月怔怔地看着,良久才张了张嘴,水果糖入口明明很甜,她却在这瞬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必须竭力咽了口唾沫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酸涩的哽咽。</br>“虽然没有切身经历过,只能在历史记录上窥看模糊一角,但我知道那是一个迷茫绝望的时代,没有人知道前方的路在哪里,甚至没有人知道到底有没有路,绝大多数人也担当不起光的职责,最多只能算是人们举在手中的火把,可以微微照亮前方,但无法成为太阳,为所有人指明方向。”</br>权珩轻轻撩过她乱起的头发,她的声音放的那么轻,又认真,烫的像三九寒冬里煨过的一壶清酒,烧遍被针尖冻透刺穿的五脏六腑。</br>“你说自己饮鸩止渴,可这不是选与不选,而是没得选,大家都只是在一个颠沛流离的乱世里寻找出路,强如帝王尚会被软禁欺辱,何况占绝大多数的普通人?</br>“1860年10月下旬夏宫被火烧掳掠,你说莞城报销烟,我想你也知道文物被炮舰运输离……”</br>莫秀月张了张嘴,勉强发出声音:“你……你知道?”</br>“不是知道,是我必须记得。”</br>权珩看向天际的晓光,手指抚过右臂的红绸,转过头认真道:</br>“所以你们守住的不仅仅是文物,还是一片热忱,这不是天真,而是对侵略压迫的反叛。</br>“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我不知道你害怕是因为六年前的盗墓团伙,但我很抱歉,故土给你们带来的第一封回信,是贬低和否认。”</br>权珩将五彩斑斓的玻璃糖纸叠成一个很小很精巧的手工心,真好看,她这份好看放到莫秀月手里,带着余温。</br>“但请你不要怕我,我并没有想做什么。我问瑰葭山的古墓怎么进,是因为我想带他们回家。玉京北斗不能一力破万法,这种污染不是单纯的力量,更是长期的病变,是怪物的诅咒,我想结束这场噩梦。</br>“以及,我们从不否定曾经是弱者,甚至现在也是弱者,但是弱者有弱者的生存之道,弱者有弱者自己保护珍视之物的方法,哪怕代价是自己的一切。</br>“——是弱者,但也是英雄。”</br>莫秀月手指颤抖,攥紧了糖纸,她感觉好疼,但又觉得心安。像在枯叶里崩溃地寻觅,终于找到了绿色的生机,压抑后只想要大口喘息。</br>“你说……你想知道瑰葭山古墓的路,想结束这一切?”</br>“对。”权珩道。</br>“你知道我们是弱者,但依旧认为我们一切的坚持有意义,我们是英雄?”</br>“是。”权珩点头。</br>“……花言巧语。”莫秀月哑声笑了下,酸涩的眼泪坠落,“可即使明知道是你制造的陷阱,还是想吃它的糖衣,我真是愚蠢。”</br>她自杀般拔下了那把插进灵魂深处的尖刀,却再也闻不见纠缠六年的腥臭,脓创烂痕缓缓愈合,血肉生长如初。</br>终于令她烈士般光荣。</br>(本章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