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人都是跟风的。

    当只有女孩们的时候，人们或许会一边牙酸地嫌自行车贵，一边指指点点，说她们不守妇道，说她们玩闹时的笑声也太放肆了，说骑车的姿势十分不雅，说哪有女孩子这么不贞静的。

    当还有纨绔子弟的时候，人们最多就是收起来那“不守妇道”的评价，因为这没办法用来评价那帮纨绔子弟，但是这仍然不改他们可以换上一套“玩物丧志”，“谁家正经人买这个”，“都是有钱烧的”地说辞来表示对新生事物（自己买不起）的不满。

    但是，如果还加上了年轻的官员们，再想骂出来，就得掂量掂量了。

    因为他们非但不纨绔，在世俗的眼光里还是无可争议的成功人士，宰相根苗，他们都使用的东西，难道能用简单的“不庄重”和“玩物丧志”来评判么？

    自行车还很快开发出了另一个用途——载人。

    最开始时只是一起在翰林院上值，一起在廉租房居住的官员们之间蹭车，你回家了稍待我一程，你蹬累了就换我来载你嘛。

    但是很快，这种载人发展成了带姑娘。

    需要未婚夫邀请才有机会出门的大家闺秀，长安城里数量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在男子书院里做男子打扮的姑娘，甚至干脆渐渐的还有宗女和书院的年轻老师看对眼了，年轻老师蹬着自行车带着人家姑娘进程逛街的。

    难得出一次门的大家闺秀，即便偶尔被未婚夫带着出门走走，幕篱也是不离身的，做书生打扮的姑娘雌雄莫辨，看上去也就那么回事，但是在纺织厂里的姑娘们，大概是前半辈子在宅门里讲了十几年的规矩，在纺织厂暗搓搓的鼓励之下，已然是起了对传统女德女诫的逆反心。

    幕篱？

    戴那玩意儿干嘛，不嫌热啊。

    笑不露齿？

    我开心我爱大笑，招谁惹谁了？

    你这么不讲女德是很难嫁出去的！

    你看我的情郎听你叨逼叨吗？\/\/我又不指望靠男人过一辈子，我自己能赚钱！

    所谓无欲则刚，不过如此。

    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快乐也太反动了，自然有道学先生给徐影谏言，陛下您愿意放那些前朝孤女自行聘嫁而不是在许家村里老死此生，固然是德政，但是您能不能管管她们啊！

    她们的笑容太耀眼了，太不女德了，简直败坏公序良俗！

    可是，凭什么女孩子笑得露齿了，笑出声音了，就是破坏公序良俗呢？

    徐影收了这样的奏章，懒得发言。

    自有年轻的官员去和老道学辩经——看不顺眼你别看，我怎么觉得姑娘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上去就让人开心呢？

    再说人家姑娘笑得大声点招谁惹谁了，她们看上去过得很好招谁惹谁了，人家是前朝皇室之后，倘若一个个天天愁云惨雾的，没事儿写两篇春花秋月何时了的亡国词，你们是不是就要开始给陛下谏言对前朝皇室温柔一点，不可折辱太过了呢？

    说到这个程度，若是有道学先生敢说存天理灭人欲，年轻官员们就可以开始讲诗经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说过吗，之子于归宜家宜室听说过吗，孔夫子那个时代大家都能笑看年轻男女快快乐乐地在一起情窦初开，搁你这儿开始存天理灭人欲了？

    逼急了连朱熹都可以拉出来骂骂看好吗！

    他的人品也不是一点黑点没有嘛！存天理灭人欲怕是他自己都没有完全做到吧！

    确实，我们考科举用的是他的四书章句集注，但说到底还是考四书，怎么能放着孔孟时代的文化我们不去学习，去学个给书写注释的朱子扭曲的儒家理论。

    朱子的批注就一定对吗？

    老夫人从老国公处听到了辩的这段经，笑裂了都要，并表示大快人心。

    本来，朱熹在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是没有太多人理他的，后世拍的以宋为背景的电视剧里嫡嫡庶庶侯爷伯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是不太符合两宋民风的。

    只是后面情况变化了罢了——

    一方面是因为靖康耻太丢人了，尤其是女人在洗衣院里被糟蹋，未见得主流士大夫们如何同情女人们的遭遇，倒统一立场地觉得她们为什么不守贞洁。

    都给我守！

    ——灭人欲达成。

    另一方面，因为后来是朱元璋做的皇帝。

    做了皇帝嘛，难免要往上攀一攀亲戚的，找上了还算有些名气的朱熹，虽然最后没攀成亲戚，可至少和人家同一个姓氏，那人家提出来的主张你多少表示一下支持吧。

    现在，即便宋时的耻辱还是正常经历了，可皇帝它不姓朱啊，姓朱的人说的话做的事提出的理论它没有政治正确啊，怎么，难道骂不得？

    “太大快人心了，真的。”祝青萝都忍不住和老夫人感慨，“保不齐就是皇帝不姓朱这么小小的一根羽毛，让存天理灭人欲不再政治那么正确，就免去了好一场思想禁锢。”

    “没这么简单啦。”老夫人还是知道有很多旁的原因的，不过她也乐见其成，“但总之，有年轻官员没有把朱子奉为圭臬，现在还要辩一辩是朱子还是孔子，总归是好的变化。”

    反正……辩经嘛，翰林院里年轻的官员们和老同志们吵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就代表这件事从儒家学说来看没有标准答案。

    这就够了。

    纺织厂的姑娘们于是没有感受到来自朝廷的铁拳，依然快活地过着经济独立的日子，能独立面对风雨的凌霄花和只能依靠乔木的丝萝到底是不一样的，她们的快活很快就感染了思维没有那么僵化的年轻官员。

    很快，徐影就得知了有年轻官员和一个旁支宗女看对了眼的事情。

    事情是祝青萝私底下请托了范筠来给徐影汇报的，给徐影疯狂暗示——陛下呀！这帮姑娘想嫁出去可不容易，能销出去一个算一个吧，现在他们是真爱，我看见了，就是姑娘担心青年娶她这样一个夫人影响仕途于是拦着人家小伙子上奏求亲，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陛下，不如就不要等小年轻走这一步了，你直接赐婚岂不美哉？

    徐影听了就取笑范筠：“弟妹少有来求我要什么，为这保媒拉纤的事，倒是难得开这金口。”

    范筠就笑，展现出了一个已婚且婚后幸福的妇女对给人介绍对象·当红娘·凑cp之事的终极热爱：“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反过来讲，能成一门婚，难道不比修十座庙还有功德？”

    徐影：“……”

    佛祖知道你这么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