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让过来回事儿的小余姑娘啧啧称奇，说尤六娘倒是个省事的，想也知道在家里没少遭生活的毒打，但米小姐当时进宫的时候啥气势啊，半个月不到非但连打扮都省事儿了甚至连不共戴天的庶女都看顺眼了？

    楚湘乐得不行。

    乐完了也没忘了叮嘱小余姑娘，米小姐就算了，她的厌学情绪得自己亲自治，只是小余姑娘有空的话可以去找尤六娘坐一坐，别让她自己憋着憋着憋变态了。

    顺便，还得给小姑娘说清楚，给你女官就是为了让你狐假虎威的，但如果狐狸震慑不住宵小，该来抱老虎大腿就来抱，别不好意思。

    这对老虎来说也不费事儿，只用找尤尚书聊一聊，让他治国的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先回去把齐家的事情干了，都别说尤尚书了，连尤夫人的娘家都得上奏章认了那个“教女无方”的罪。

    小余姑娘其实也觉得尤六娘可怜，点头答应了。

    甚至都不需要担心尤六娘会不会恃宠而骄——开玩笑，都是公主身边的人了，骄是应该的！

    小余姑娘没往深处想，楚湘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便继续埋首奏章了。

    而徐影那边，女儿要封两个女官而已，也不是多大事，摆手让宫人回复楚湘自己安排，这种小事儿不必禀她。

    到了晚间，楚湘去找徐影蹭饭，吃完后母女俩一块看着夕阳消食，徐影才慢条斯理地问楚湘，怎么喊人家进宫的时候没顺便给人家品阶，用了几天想起来了？

    #不要给我说你是刚想起来的，你就不是这么个做事不周到的风格。

    楚湘就抱着徐影撒娇：“哎呀，这都被您看出来了呀，陛下圣明！”

    徐影笑瞪了楚湘一眼。

    楚湘笑得更甜了：“当然是帝王心术，收买人心呀。”

    徐影还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然后恨恨点了点楚湘的眉心，笑骂了一声“死丫头”。

    ——人类就是有劣根性的，“在一开始就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没让两个丫头感受到半点痛”和“让人痛过，再去解决问题”这两者，虽然前者毫无疑问更加智慧，也能让真正的智者感念，但世上的大多数人还是愚钝和庸俗的，更能让他们感激并忠心的，还得是痛过之后的救赎。

    死丫头抱着徐影不撒手：“阿娘，还有一个原因。”

    “哦？”

    楚湘认真道：“我想的是，既然开了女子科举，就要有源源不断的女子去挤占朝廷上的官位，普通农家的女孩们固然是大多数，但等她们成长起来，强大起来，耗费的时间就太长了。咱们只有让这些有读书的资源，却满心满眼都只有内宅和嫁个好人家的妇人看到，她们所谓的内宅规矩，所谓的主母威严，所谓的嫡庶有别，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什么也不是。”

    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有对比——尤六娘第一次回家，要给嫡母请安，要受嫡母磋磨，小姑娘苦得和姨娘抱头痛哭，这一幕一幕会让尤夫人得到深深的爽感，在接下来的九天里，她多半会如同一只快乐的花蝴蝶一样在所有官太太的聚会里吹牛，“我那庶女做了公主伴读又如何，回来之后不还是被我辖制得服服帖帖”。

    贵夫人们互相之间是有比较的，能光听你吹牛？高低得刺你两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如待休沐日，尤夫人请我等去尤府喝喝茶？”

    尤夫人能不答应吗？

    然后，既然是一场“嫡母磋磨庶女”的大戏，官太太们是会带嫡女出门，还是带庶女出门呢？

    当然是庶女。

    ——好好给老娘看看，即便是混成了公主的伴读，回家来该伺候嫡母还是得伺候嫡母，这才是知道尊卑规矩的体统！

    那么，接下来一个休沐日，贵夫人会看到什么呢？

    楚湘给尤六娘品级，甚至可以给尤六娘一个宫中的嬷嬷，如同王熙凤把袭人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然后让她回家一样，让尤六娘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地回去打脸尤夫人。

    人都是浅薄的，尤夫人在官太太们面前嘚瑟，最终自己却被打脸，第一反应肯定是很爽，但爽过了之后，就可以开始反思了。

    尤夫人有错么？

    正房大妇，育有嫡女，嫡女和庶女一块入宫选伴读，公主没选中嫡女倒选中了庶女，换了任何一个官太太都是要不舒服的，哪怕是为了一种虚假的“选上了伴读又如何，不还是由我搓圆捏扁”的自尊心，都是要磋磨庶女的。

    也都是注定被庶女如今的主人打脸的——怎么，你要尊严脸面，公主就不要尊严脸面？公主身边的人也是你能欺辱的？

    不想被打脸，可以啊。

    你好好督促你的女儿读书呗，要是你女儿被选中了，公主也一样给你女儿撑腰。

    而这落在庶女眼中也是一样的——不想再被嫡母欺辱，可以啊，你也好好读书，有本事让公主让朝廷为你撑腰，你自然不用受这份窝囊气。

    “阿娘。”楚湘认真地说，“商鞅变法，要立木取信，方才能让百姓信服，从此以商君之法做事。这次允女子科举，尤六娘便是女儿的‘木’，女儿不怕尤六娘恃宠生骄，甚至还要让她趾高气昂起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小姐那个闺秀都脱离那个争首饰争衣服的思路，让嫡女有危机感，庶女有读书心。”

    说到这里，楚湘还道：“非只是如此，不怕阿娘生气，他日有庶女在朝中手握重权，我还得劝阿娘给她的亲生母亲诰命，而不是给嫡母。”

    因为嫡庶规矩虽被女人们奉为圭臬，可那就是男人们鸡贼地给女人们立下来的条条框框，让女人们在条条框框里互相争斗，好挖空心思地讨好男人。

    论其本质，嫡母没有错姨娘也没有错，错的是好色的男人和三妻四妾的制度，要求嫡母对庶出子女视如己出本来就是反人性的，要求子女不去孝顺自己的亲生母亲反而去孝顺什么嫡母那更是反人性的。

    徐影看着女儿认真的面庞，轻笑：“我也没有质疑你呀。”

    “我知道呀。”小姑娘又瞬间甜妹了起来，“但要说给阿娘听嘛，不然阿娘岂不是更喜欢周姑姑养在阿娘这里的四妹妹不喜欢我了？”

    徐影笑得骂她“这也能醋上”。

    但……像这种逼官家小姐三更睡五更起床来读书的小手段，暂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因为更重要的，长安洛阳两地的童子试，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