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承认，身为女子去挑战那么多年来的统治习惯，这里面是有风险的。

    但细细一想，好像也问题不大。

    世人固然会有异样的眼光——但这一点已经有陛下在吸引火力了，即便她们跟着参政，“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指责大头也只会落在陛下头上。

    当然，也有认识自己的故人闹出来“先帝的未亡人不老老实实在宫里守寡祈福竟然还出来舞”的风险。

    但……首先，先帝最大号的未亡人还做皇帝了，其次，认识这帮世家女的故人，其实大多数已经被徐影砍没了，改名换姓的压力也因此已经降到了最低。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是自己从小就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系统学习，比被祖父父亲兄长耳提面命倾囊相授的男子，并不占优势……拉倒吧，再是什么朝廷高官的倾囊相授，比得上陛下的亲自教导？

    陛下都已经把男人打破头都想争一个的天子近臣才能干的活儿交给你了，还觉得自己比不过男子那高低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那还有一个问题是……被陛下钦点入仕，在文臣系统里的出身，终究比不过靠着自己的硬本事科举考上来的两榜进士，最好的解决方案，还是等陛下放开了女子科举，自己再考一遍。

    那就考呗！

    世上尚有男人五六十岁年纪了还只是个童生，锲而不舍往上考的事，更有之前的人生都在斗鸡跑马奢靡无度，到了三十岁才浪子回头发奋读书，我们如今这个年纪，即便从现在学起，也比世上大多数纨绔男儿出息了。

    还有，主要是，陛下希望你走的方向已经给你明确在这儿了，你若跟着她画下的道道走，人生便是一片坦途，将来若能得个平步青云，“不失封侯之位”那目标就太宏伟了，可即便往小了说，怎么就不能招赘一个俊俏少年，再养上个三妻四妾，天天看着男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呢？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坚守从小学的女则女训，既然夫君去世，无论妻妾都是未亡人，就该老老实实守寡，那也不是不行。

    陛下这个是明确了呀，太妃太嫔的位分是没有了，普通太妃太嫔那种“吃吃喝喝·养猫养狗·荣华富贵·混吃等死，偶尔还有皇帝为了展现孝道，于是给庶母们又是升品阶，又是赐下各种金珠宝玉绫罗绸缎”的路线那是不用想了。

    先帝还活着时大家就得对当今陛下俯首帖耳早晚请安，先帝都死了，做什么梦呢会觉得陛下会把先帝的小老婆当庶母孝敬。

    想青灯古佛无所谓呀，你自己青灯古佛你的，总归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选择怎么样的活法，在你自己。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夜失眠之后果断做了选择，但大部分妃嫔还是不太甘心还没到三十岁往后余生就一点盼头没有了的。

    扶我起来我还能卷！

    先帝被熊抓伤后陛下让大家参政，大家那会儿都能做得非常不错，现在一样可以！

    很快啊！

    妃嫔们第一次进徐影书房的时候都是带汤羹进去的，属于是那种先帝在的时候怎么争宠，如今新帝继位了她们还这么争宠。

    但妃嫔们第二次进徐影书房的时候，就都是带着一厚摞的文书了。

    在御书房逗留的日子也比上一次长了许多。

    等出来的时候，有的妃嫔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那是一种在先帝面前只能以色相侍人时得不到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但有的妃嫔则是眼角微红，却要强行装无事发生免得在宫人面前丢脸。

    然后多半红着眼圈出来的妃嫔当天晚上是不熄灯的，到底在干嘛就没人知道了。

    行政事务这种事呢，很多时候就是有手就行的。

    只要一开始上了路，接下来的日子就连徐影的工作都轻松了起来——反正下面上来的奏章看个大概就直接转发给某个妃嫔，等她们自己卷出成文的奏章梗概和拟处意见，意见给的合适徐影就批一个已阅然后让她们润色文稿，要么以圣旨下发，要么直接在奏章上回复，然后在徐影这儿大概有“啊，有这么个事儿”就结束了。

    连撸起袖子准备卷另一个赛道的妃嫔们多少都松了一口气——争宠，那只能可着皇帝一个人使劲，先帝再龙精虎猛，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

    但参政，那是一整个国家的运转，吏户礼兵刑工各部的扯皮都要汇总到皇帝这里来做个裁决，小到某个州府县城里修条灌溉的水渠需要中央审批才能发动徭役，大到今年给边境守军的军费都是什么组成，所谓“日理万机”是一点也没有夸张。

    于是大家原本还有点“陛下更倚重你，你手里都有活儿而我闲得长毛，长此以往我岂不是要淡出权力中心”的担忧，在陛下那里永远有搞不完的政务的情形下，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她们也终于意识到，相比起帝国最顶尖的女人们只能去争皇帝一天十二个时辰的陪伴，帝国最顶尖的男人们面对的是一片多么广袤的星辰大海。

    触类旁通的，有些妃嫔还想起了未嫁之时，母亲和父亲关系尚好的时候，母亲执掌中馈、管理家族、出门与其他太太各种打机锋，比衣服比首饰，没比过然后回家生闷气，觉得天都塌了然后找父亲抱怨，父亲为什么会露出那样奇异的，极其不耐烦的表情。

    因为那些“今天我和妯娌一起处理家里的账本的时候她翻了个白眼，她是不是嫌我蠢”，“今天我伺候婆婆的时候婆婆说了我一声茶太烫了，是不是婆婆故意给我立规矩”的紧张心思，对上了真的有星辰大海……

    好吧，不能说星辰大海，但至少也是一片广袤天地的男人来说，就和有个人天天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这只蚂蚁今天明明找到了两粒米饭，可是搬了一粒回了蚁巢之后再回来另一粒就找不到了，不知道是哪只贱人蚂蚁偷偷搬了去”的事情，还非得让男人评评理“是哪只贱蚂蚁敢动老娘的米饭”然后帮她把场子找回来一般……

    吃点好的吧。

    能不能眼光就不要局限于吃喝穿戴的那些家庭琐事？

    所以夫妻在久了必然貌合神离，夫婿有本事了必然会娶温柔小意的妾室，其实图的也不是妾室能和夫君高谈阔论朝中局势，但至少能得个不被念叨的清净。

    可是，是谁规定了男主外女主内，是谁让男人能入仕能做官能见识到整个天下，而女人只能从某个四四方方的宅院到另一个四四方方的宅院的呢？

    男人。

    当然，写《女戒》的是女人，写《女训》的也是女人，可如果不是为了讨好男人，得到他们口中的贤德之名，谁要写这种自我贬低“女子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的垃圾呢？

    帮徐影处理政务的闲暇时光，妃嫔们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那组成了自己人生前二十年的信条。

    然后突然理解了陛下为什么非要做这个皇帝。

    这波啊，这波是质疑徐影，理解徐影，但愿有生之年还能成为徐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