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乘车离开三清观后，无双很快也收拾东西回府了。

    但他回来之后，并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摆酒宴客。

    京中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实在是最近风波太大了，幸运地没被风波波及的家族天天搁家里瑟瑟发抖，最多就是多留个眼神盯着宫里并且随时准备滑跪求娘娘饶命，谁还敢一天到晚打听这个打听那个啊。

    无双倒是无所谓自己是不是人民目光的焦点，一回家就问起了管家京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是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也总得找个人验证一下自己推断出的天下事到底准不准确呀。

    能给无双干管家，自然是不可能一问三不知的：“侯爷想从哪里听起？”

    无双随口道：“朝政吧。”

    朝政没什么好说的，已经废弛了一段时间了——最开始，是官员们自己拒绝上朝，就是要到宫门口把事情闹大，皇后你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罢朝，到后来，官员们即便哭着喊着“娘娘您上朝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你猜娘娘会理你吗？

    不杀个人头滚滚对得起你们在宫门广场上那么大放厥词吗！

    这在无双的预料之中——但凡不是徐影杀得都快凑不齐一套中央班子，也不会请无双出山了。

    只是……无双想了想问：“百姓呢？也惶惶然不知所谓？”

    “那倒没有。”管家回答，“说来也稀奇，上层杀伐不断，菜市口的断头台都被染红了，百姓却没有因此如何，一开始还看看那人头滚滚的热闹，后来都懒得看了，该吃吃该喝喝，平稳极了。”

    无双失笑：“那吃吃喝喝之际，庙堂之上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在百姓口中，又是如何谈论的呢？”

    管家笑回道：“当然是嘲笑官员们笃定陛下已死，万万没想到活生生的陛下悄无声息的就回来了，闹了个大笑话。也有人说陛下的，嗯……”

    无双：“但说无妨。”

    四下无人，管家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说陛下这次终于做个人了，好歹是没像之前北戎兵临城下一般，让娘娘一个女人支撑到底。”

    无双垂下了眼眸，看着面前桌案上的纹路，想了想，道：“可有听百姓谈论，官员逼娘娘承认陛下已死，好让太子殿下登基，以免牝鸡司晨之事？”

    “那倒没有。”管家如实回道，“百姓们对这个好像不感兴趣。”

    “是么……”无双点点头，细想下来也没别的问题，便让管家下去了。

    其实这是合理的。

    《道德经》有言，“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

    按着《道德经》对统治者“优良中差”的评定标准，楚英最多也就是混个“中”——所谓“畏之”。

    细说的话，百姓记得的楚英是前朝尚在时那个造反的贼头的声名鹊起，京中王公贵族无不称畏楚英如虎，带得百姓也自然而然以为楚英真就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

    到楚英率兵入城时，军纪凛然，秋毫无犯，登基之后大赦天下，万事万物焕然一新，百姓对楚英的态度就自然而然成了“亲而誉之”。

    但楚英后来拉胯了——在最开始的固定动作完成之后，一个马背上打天下的皇帝并不知道如何治天下，上层的混乱传导到下层简直是指数级增加，百姓们很快发现说好的新朝，世家仍旧鱼肉百姓，豪族继续横行乡里，并没有新的蛋糕分到百姓手里，日子和前朝一样的艰难。

    所以，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就只剩下“畏”了——无论如何，楚英率兵入京时兵威之盛是毋庸置疑的，天下又才大乱过，百姓们日子只要能过，没有人有那个胆色起兵反抗这位马上天子。

    但徐影的层次大多数时候是“下知有之”，即便偶尔掉到“亲而誉之”的评价，那也是世家太折腾了导致她过于有存在感，一旦世家不折腾，皇后娘娘的定位是非常明确的——

    百姓一开始对徐影就没有概念，无非是“兵头子入京那天骑了匹白马手里还捧着玉玺的婆娘”罢了，要说徐影参政，世家们嗷嗷叫“牝鸡司晨”的时候，百姓们也因此担心了一段时间的“惟家之索”，但很快就发现屁事没有啊。

    大家不是该吃吃该喝喝，啥也不影响啊。

    并且“啥也不影响”的状态只是在最开始——楚英放纵世家豪族继续簪（鱼）缨（肉）风（百）流（姓），徐影可不惯着这臭毛病，敢伸手你试试？

    徐影有楚英支持，世家伸手难免收敛了许多，一个国家的蛋糕就这么大，世家们吃的少了，即便只有边角料落到了百姓手里，也是实实在在的甜头。

    这样好的变化，百姓里有见识的知道是皇后带来的，多少还感恩戴德了一段时间，但这种感谢只在最开始尝到甜头时存在。

    百姓毕竟是健忘的——没办法不健忘，每天一睁眼就面对一家人的生计，清醒的时候总得种地做工不然就没饭吃，劳累了一天谁还有空唱什么赞歌啊赶紧搂着老婆睡觉吧，徐影又没有刻意宣传“本宫打压世家是为了百姓生计”，日子久了什么情绪都淡化了，渐渐就成了道家最推崇的“不知有之”却“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的境地。

    到得如今……

    无双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盘算着他即将接的这个盘的好坏，半晌，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

    庆幸自己教出来的这个半截徒弟还不算太拉，如果是这样的话，给她顶两年的岗干上两年的老黄牛，应该不会太掉头发。

    无双于是走出书房，首先指挥着府里的下人把久无主人居住的文渊侯府收拾妥当了，尤其把书房里那些代表了闲散文人高雅志向的各种玩物和古书都收拾了起来，摆出了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然后，睡了可能是接下来三五年内的最后一场好觉。

    第二日一早，无双公子就乘轿入宫。

    很快，废弛了快有一个月的内宫终于传出了第一道不是杀人抄家的政令——

    任文渊侯为内阁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