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书。

    从龙旧臣，徐影旧部，曾经确实是个能臣，楚英还未登基时，自封的魏王阵营里好多官员都是他举荐的，在知人善用上，谁都得承认确实有点东西。

    所以等楚英登基之后，都不用徐影举荐的，楚英理所当然地把这个一直在搞人事工作的官员提拔做了吏部尚书。

    但这人就是……脑子也太活了，适应新的身份太快了，自己那好些个小妾还没能给他生个七郎八郎九娘子十娘子，也没有靠嫁闺女娶媳妇把自己整成新晋的世家，就已经先考虑上了拿朝廷的官位做人情发展自己的势力了。

    对，徐影就是在翻旧账——上次给新科进士授官，你沈大人可就一直不怎么领会组织意图啊。

    现在，也是你来做这个出头的。

    徐影托起了下巴，缅怀了一瞬间的曾经她和沈尚书也是君臣相得，叹息一声利益使然，到如今该分道扬镳的，还是得分道扬镳。

    声音都多了两份幽冷：“诸卿逼迫本宫允公主和亲之时，在金銮殿上以须眉男儿之身向公主下跪盛赞公主高义，那般模样犹在眼前。如今不过是昭阳公主识破了北戎诡计，未让北戎手中那假的陛下来乱我华夏正统，怎么在诸位口中，就成公主不忠不孝，还是本宫指使了？”

    “公主倘若当真为陛下安危和亲，自然忠孝两全。”说话的是沉寂了好久，眼见着都要退出世家顶流的穆家家主——再不出来展现一下存在感再说一点别的人要脸不能说的话就真退出顶级世家之列了，“但皇后也不想想，北戎辨过那是真龙天子，才向中原狮子大开口；你皇后自己的兄长辨过，才往朝中递陛下的亲笔信；朝廷派去谈判的两位使臣辨过，都说是陛下无疑，方才继续和北戎谈判。现在你亲生的公主对着陛下非说此人有假，徐延自己也反口不认，喊个大夫所谓地验过伤便说此人为假，真就觉得你徐家能只手遮天，对着明珠硬说是鱼目了不成？”

    徐影叹了一口气，装出一副试图讲道理的模样：“那爱卿有没有想过，北戎为敌国，得了一个面貌与陛下相似的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不知为何还知道些宫闱秘闻，北戎的目的就是讹诈大魏，即便此事中多少有些疑点，他又如何会愿意承认此人有假？

    本宫的兄长并未见到身处北戎的陛下，拿到的不过是所谓亲笔信，诸位都是通晓翰墨之人，字迹能不能作假，难道诸位不知？

    之后派去北戎的两位使臣虽侍奉过天子，却未见得如何了解陛下，即便在和谈时见过那人，可那也是在北戎之人的陪同下才得见，既不算特别了解陛下，也不能在敌国面前以本国秘事相验，他们未认出此人有假，又哪里值得奇怪？

    诸位平日精明干练，如何在这种事上，非觉得亲生女儿辨过的结果不可信，太医辨过的结果不可信，偏是敌国和未见得有多熟识陛下的人辨过的结果可信？该不是诸位从一开始便假定本宫必然心虚，因此不愿意陛下平安归来，于是不可信的人成了绝无虚假，可信的事则成了本宫弄鬼了吧？”

    “是我等假定娘娘心虚么？是娘娘行出此等卑劣之事本就心虚！”大概是为了重回世家顶流吧，跪得很靠后的苏家都开口了，还说的义愤填膺，“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娘娘是否恋栈权位，天下人人所共知，公主是娘娘亲生，得娘娘吩咐，无论面前是不是明珠总之都说是朽木，从此自然独掌大权，娘娘若不心虚，可敢对皇天后土发誓，绝无恋栈权位之心，绝无掀起女主之祸之意？”

    宫外广场之上，风声肃杀。

    男子声音比起女子来本来就要洪亮不少，苏明这么高谈阔论步步紧逼，倒显得一直在温声细语控制情绪的徐影有些底气不足。

    尤其，徐影还揉了揉太阳穴，祭出了后世只有男女朋友吵架的时候，男朋友实在是没词儿了才会说的一句：“诸卿一定要这么想，那本宫也没办法。”

    官员们一下子眼神都热切了起来——皇后妥协了！松口了！

    过年了！！！

    果然，徐影的后半句是：“那么，诸卿想要如何呢？”

    “自然是太子殿下继位！”苏明见皇后松口，赶紧打蛇随棍上——他在这样的斗争中打了头阵，在后续官员们讨论起论功行赏的事情，他的地位不就自然而然了么。

    徐影哼笑一声：“容本宫提醒诸位一声，太子今年十岁。”

    “十岁那也是太子！”穆家家主赶紧也跟上，“总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便殿下继位之后娘娘垂帘听政，也总比如今娘娘借口陛下下落不明于是独掌朝政来得名正言顺！”

    徐影揉了揉太阳穴：“诸位就这么笃定陛下已经殒命？”

    “娘娘。”一锤定音的辛首辅都有些痛心疾首，“不承认陛下已经身死到底对谁有利，臣等虽然愚钝，却也没有那么容易被人蒙蔽。”

    我们绝对不可能接受女主当政的，你可以垂怜，可以参政，但你头顶上必须有一个皇帝。

    是，你的执政手段，你的为民情怀，包括只要官员们能把事情办好，也能包容官员有自己的小心思，都很让人满意。

    你要是个男人该多好。

    偏偏你不是。

    你现在还有培养公主殿下的倾向。

    那就不是你贤不贤德的问题了，你越有本事，对我们威胁就越大——你一个女人当政当然没什么关系，反正你挤占的是皇帝的生态位，可再这么下去，你哪天开始让女子入朝呢？

    那么面对广大男子的将是和男子数量可以一比的，上百万上千万的竞争对手。

    你要挑战的也将是广大男子一家之主的地位。

    这怎么可以。

    我们现在松了这个口，将来是会被后世男子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的！

    徐影轻叹了一口气，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好吧。”

    官员们又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毕竟“好吧”这两个字后面往往意味着妥协，能妥协就好啊。

    然而，让官员们想不到的是，徐影的后半句话是：“你们自己回头看吧。”

    回头看，三辆马车刚刚停留在广场之外，小公主第一个先跳下马车，然后狗腿地伸出手来。

    可是，什么人有那个身份配公主殿下亲自伸手搀扶呢？

    楚英。

    他们那信誓旦旦的，一定是被皇后算计得死在了朔方城外的皇帝陛下，缓缓从车里探头出来，看到女儿故意表现出的狗腿的模样，即便为臣子们这般举止而感到愤怒，嘴角还是勾了勾，也给了闺女这个面子，扶着楚湘的手，缓缓下了马车。

    可以想象那帮官员如今的脸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