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新政策对于新科进士们来说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用问，忧愁的自然是虽然科举排名一般，但家中势力委实雄厚，家中长辈一通招呼打下来，妥妥当当就能被安排上极好官位的进士。

    至于欢喜的，就是真正的平民子弟了。

    当然，一方面小人物的情绪其实影响不了大方向上的历史进程，另一方面无论是喜是忧，每个人都飞快陷入了“我那志愿应该怎么填”的精神内耗。

    不过内耗归内耗，从寒门起来的进士们对这个政策是没有怨言的。

    这毕竟是一片内卷的热土。

    只要有了上升渠道，就永远不缺能把这条路走到底的卷王。对于没有根基和背景的新科进士们来说，“公平”远远比“男女”重要。

    于是有本事的，没本事的，在开考的前一天夜晚，都在思考“到底是豁出去了去穷地方，还是去富地方过两年好日子”的路线问题。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再进宫重新考试的时候都没有那么精神抖擞了。

    不过好在这次又不定什么状元榜眼探花的名次，好看不好看都没有太大的关系，精神差点就差点吧，新科进士们全都心态平衡地拜见过徐影，再等着此次的考题。

    而这次徐影就没有什么“我办的书院的孩子们有一些问题需要大家回答”的开场了，题目非常直接。

    到任之后，君将如何做好这个县令？

    而有了之前一个月的培训，新科进士们对这个事情也终于不再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思考了片刻便一个个都开始磨墨，而后笔走龙蛇。

    答卷自然是围绕他们的“志愿”上填的第一选择来的——填的富县，方向肯定是如何深耕现有产业搞发展，自己填的穷县，那走向必然是精准扶贫乡村振兴连带在“穷山恶水出刁民”语境下如何做好治安管理。

    出这个题目其实还是有不少臣子有意见。

    就是……如此一个简单而常规的题目，倘若那些有出身有背景的进士从家中长辈那里得了启示，娘娘你说的公平又在哪里呢？

    徐影对此的回应是“考生的答卷不是会公示出来吗？”

    这次考试和科举可不一样。

    会试殿试里，文章可以写得文辞华丽，也可以展现得沉郁顿挫，但归根究底都是吹牛逼，文章写完了就完了，不会有人去问那位写出锦绣文章来的进士准备如何实现你吹的牛逼。

    毕竟题目太大了，就像徐影提了一个和北戎是战是和，战的话如何战，和的话怎么和的，即便真的有哪个考生答得天花乱坠可行性拉满，难道徐影真能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去和北戎和谈？

    可这场考试结束之后，考生们是真的要去做县令的。

    “本宫在之前让新科进士们听一个月课的时候就说过了。”徐影淡淡道，“倘若家中自己有资源，长辈能把怎么当县官的事讲清楚了，交一份文章上来，便能免了这一个月的课程，亦是同样的用意。”

    ——文章是要公开的，进士们是要去做县官的，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他们会怎么去做这个县官。

    当然，天下人一天能看的乐子可多，不一定会盯着县令这么个微末小官，但新科进士们履职之地的百姓一定会看。

    于是，那位进士到底要不要脸，是嘴上吹得天花乱坠，实际上一到地方就开始鱼肉乡里，还是真的实打实按着文章上承诺的话来干事情，百姓最清楚。

    到了这个时候，只需要听一听百姓的风评，便能知道你这个官到底干的行不行了。

    只有高级官员才能参加的小朝会里，官员们各怀心思地听着徐影的话，大多数人是觉得，娘娘多少还是有点天真了。

    就是说……这主意听起来是各种完善，但却是压根经不起细想的。

    一来，你怎么能保证百姓们能说话，并且会说实话呢？

    二来，“百姓”难道就一定是好人么？

    或者，想知道真实的官员风评的话，专门弄个负责巡查地方的官员，就像刺史巡抚什么的？

    ——可历史上用这招的可不少啊，制度设计的时候想的挺美，一开始给刺史巡抚定的官位都不高，打的就是小官干监察，有什么不对就上报中央处理的主意。

    然后刺史和巡抚的官位和权力都不可逆的上来了，渐成州府之事决于刺史，行省之事决于巡抚之势。

    究其原因，无非是权力就是会自我扩张的，话题能上达天听的刺史巡抚，权力和官位是你想压就压得下来的么？

    但……官场老油条们想是这么想，真面对徐影时，倒是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一方面，最高领导人都这么明确的表态了，现在你还好死不死非说你这个政策是执行不下去的，真不想活了呀。

    另一方面……其实这对于高级官员们来说，大家都是有子孙的，也都保证不了子孙一直聪明伶俐聪慧过人，如果娘娘一直开着这个“授官考试明牌，你有本事你就自己把你的子孙教好”的口子，不也挺好的？

    能坚定地和徐影站在一起并且弱弱提醒徐影这件事里可能有坑的，也只有我们小太子和小公主了。

    两个下了决心要各凭本事拿太子的小家伙现在早就习惯了在徐影书房里写课业顺便陪徐影看奏章，无双的课业留得不多，兄妹俩边能有模有样拿今日书记官记下的“皇后起居注”看着，看到此处，小太子便忧心忡忡地给徐影提了这件事的隐患。

    还有，为这帮人的不说实话忍不住抱怨：“阿娘，做一个君王真的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保不齐这些大人什么时候就因为一己私欲悄悄蒙咱们呢。”

    徐影就笑：“对啊，所以作为君王，谁的话都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如果有机会能安排其他后手，就尽量安排一下。”

    “所以阿娘是什么主意？”小公主也参与了话题。

    徐影道：“当时让暗卫去各地搜罗无家可归的小女孩，之后你苏姑姑又让庄子里七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们都在书院读书，现在十五岁的那些孩子，即便开蒙很晚天资也颇有限，但至少，在使用工具上是会的吧。”

    “当然会呀。”两个小家伙想也不想地点头。

    使用工具和创造工具那可差得远了，再笨蛋的孩子，多看着别人摆弄几遍，该会的也是都会的。

    徐影就笑道：“让他们跟着新科县令们去任地，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