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出这个注意，也是经历了深思熟虑的。

    母亲教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无双给她说过草原上的民族都是个什么生存模式。

    这两者结合起来，让她既不愿意相信主战派说的“组一支骑兵，一鼓作气深入草原灭了北戎”，也不愿意相信主和派说的“展现大国气度，并以和为贵，让北戎纳头便拜”。

    因为论前者，且不说徐影能不能做汉武帝，徐家两位侯爷能不能成为卫青霍去病，只说最关键的，钱呢？

    大军开动黄金万两，新朝初立的国库拿什么和汉武继承的文景之治里休养生息了大几十年的国库比？而没钱你养什么骑兵搞什么战争！

    说后者，自古以来对草原表示大国气度的君主难道还少了吗，送公主送物资，送典籍搞教化……这耽搁游牧民族在没吃没喝的时候南下抢你了么？

    就这么说吧，真到了草原上遭了旱灾白灾，牛羊成批饿死，人们衣食无着的时候，即便草原上当时的头领是从中原嫁过去的饱受礼仪教化的公主，一样要下令挥师南下，没吃的谁和你讲礼仪！

    这个问题的根本矛盾就是，只要草原还在这里，只要生产方式没有大的改变，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就得打，就是要生生世世纠缠下去，打完了匈奴还会来突厥，打完了突厥还会来契丹，换的只是民族名称，两者的纠缠不会有半分改变，什么“彻底解决问题”，死心吧，不可能的。

    彻底解决问题的法子在和平与发展，不在战争与屠杀——

    在老夫人给小徐影讲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时候也谈过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千年纠缠。

    老夫人还说，倘若有朝一日物资丰富，没有人会饿肚子，人人都吃得起肉，什么地方遭了灾都有国家或者国家之间的联合体出手援助，就不会有这种为了活下去而只能从一个民族对另外一个民族的战争了。

    徐影当时听得似懂非懂，小孩子嘛，这样一长篇话能触动她的往往只有最后一句，她当时是懵懵懂懂地问：“除了为了活下去而战，还能为什么？”

    母亲就笑，说为了信仰，为了主义，为了资源，为了活得更好……只要人还有欲望，就从来不会缺少战争的理由。

    然后小姑娘徐影的脸就苦了起来。

    朴素的爱好和平的心情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徐影小时候和这会儿的楚湘一般可可爱爱，虽然包包头上绑着的铃铛并不是公主殿下那纯金且漂亮的小首饰但该萌的地方仍然很萌，苦着脸的样子让当时的老夫人都乐呵呵捏了女儿的苹果肌好几下才能罢休。

    孩子都要被她捏哭了！

    然后老夫人开始哄孩子：“影儿不必为此感到担忧，至少在这片土地上，在影儿还活着的日子里，也只能见到为生存而战这一个可能，而为生存而战是有解决办法的。”

    区区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嘛，很容易达到的啦。

    小姑娘就是好哄，徐影还真就这么被老母亲忽悠住了，没有再和老夫人交流这个在世俗的眼光里压根不属于女人的话题。

    这段记忆也就一直尘封。直到楚英造反，徐影管内政，在没那么繁忙的时光里，徐影闲聊时和无双提起过这事儿。

    无双意外极了：“老夫人见识不凡啊。”

    这还用你说→_→

    徐影就可恨自己当时被亲娘忽悠住了，没深入往下问，到长大了管事了，想就当年的话题往下聊，老夫人就不接招了。

    而无双再是什么天纵奇才，也给不出什么“如何让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解决方案。

    至于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化解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千年恩怨……无双也只能承认“老夫人说得对”，然后说没有别的主意，毕竟生存是文明地第一需求，活都活不下去了你讲什么和平。

    有过这样的基础，徐影再在御书房中召集高级官员们议一议到底要不要和北戎议和，听着传统的打一架好留名青史，或者是为民力计走老路子和亲，都觉得索然无味。

    至于这个“归还掳掠人口”的主意……也只能是既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至少要将战争对百姓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而后半句“倘若人死了就赔款”，也是为了给北戎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中原的任何一个百姓都金贵，让他们动手之前千万想好了。

    ——普通的南下劫掠咱们走流程开战，主打的就是一个愿打服输，但这是军队与军队之间的事情，但倘若对民众下手，自己掂量掂量赔不赔得起吧。

    徐影原原本本把自己的想法给甘尚书说了——这也是为了让甘尚书能更好地组织人手阅卷。

    甘尚书听得连连点头，光是理解徐影的思路就花了好一会儿，待闹明白了之后再出去转达给今日批卷的官员们，殿试都已经结束了。

    三日后放榜，这三日是留来批卷的。

    官员们拟名次的环节徐影是不管的，她只需要等排名出来，看看大差不差之后用印便是了。

    三日之后，杏榜公布，打马游街，当晚就是琼林宴，虽然皇帝下落不明，但皇后带着公主太子出席，加上天下在皇后治下倒是也有欣欣向荣之意，倒也没有让新科进士们生出什么遗憾来。

    琼林宴上新科进士们自然是毫无疑问的主角，在徐影举杯贺过新科进士们的登科之喜后，新科进士们便吟诗作赋地玩成了一圈，也颇有盛世风流的意味。

    够身份来参加琼林宴的文武官员们倒是都有不去抢新科进士们风头的自觉，但他们看着今日的皇后娘娘出门又一次没有带幕篱，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