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和苏婉昭的此次对话，终结于徐影一句漫不经心的“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但苏婉昭觉得不是的。

    如果说之前的她还觉得自己簪缨世家的高贵出身，幼承庭训的知书达理，怎么也能甩徐影那个野路子出身的乡下村妇八条街，后位早晚是她的，太子之位也必是她儿子的。

    但现在不是了。

    现在她觉得搞政治真有意思，皇后娘娘才华无双，什么？你竟然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你一定早就有想法了！只是我还不够努力不够进入你的心你才没有告诉我！我一定要更努力更进一步做你的自己人！

    所以最近苏婉昭无论是给徐影红袖添香还是参谋政事，都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积极多了！

    徐影……就……

    并不明白苏婉昭在发什么疯。

    但是没关系呀！发疯的结果导向对自己有利不就完了么！

    徐·周扒皮·影，不动如山。

    日子过得如水般的平静，皇帝陛下安静养伤，各宫妃嫔轮流侍疾，皇后娘娘操劳国事那自然是不用侍疾了的，只是一直需要拿着一堆文书过来找陛下汇报工作。

    这种场合，妃嫔们原本是要告退的，毕竟贵女们那后宫不得干政的教育都已经入脑入心了。

    但楚英压根没这个概念，徐影更是没提，有妃嫔自己作为女德标杆，忍不住就弱弱的：“陛下，娘娘，要不……臣妾告退？”

    徐影还装作啥也不懂，挑眉问道：“怎么，本宫一来你便要走？”

    ——莫不是看不起本宫？

    徐影还是做人的，至少只要不太必要，一般是不会凶这些年轻小姑娘的，即便问的是“我一来你就走了”，仍然是开玩笑的语气，并无怪罪之意。

    但这可是在后宫啊。

    你即便是笑着说这话，政治含义也很深刻好吗！

    “臣妾不敢。”侍疾的妃嫔也只能这么回了呀。

    可留下来干嘛呢？

    徐影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书桌。

    陛下面前，皇后亲口指派，完了楚英又没有“皇后你怎么指挥上我的妃嫔了”的疑问，侍疾的妃嫔也不敢有什么意见，乖乖去那边磨墨铺纸起来。

    徐影也不去楚英旁边殷勤伺候，就大大方方坐在书桌前，一件一件和楚英谈起国事来，亲自记下皇帝对某件事情的看法和方向。

    这其实是不符合礼仪的。

    至少在久经女子贤良淑德教育的妃嫔眼中，皇后怎么能既没有站那儿甚至是跪那儿回禀政事，也没有和世家里主母拿账本给家主看时多多少少都会有的男尊女卑呢？

    更奇怪的是，陛下对此竟然好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还有，皇后竟然还说的蛮有条理，他们夫妻俩虽然是交流，但能被世家挑选入宫的姑娘除了好看之外多多少少还得长点脑子，她们其实各种精通语言话术，而用语言话术一套……

    皇后娘娘说的虽然用词很有礼貌，但就是在教育引导陛下如何治国啊！她是有主动权的！

    所以这对夫妻竟然是这么个交流方式么？

    ……还挺可爱的是怎么回事。

    这也还罢了，更让妃嫔们感到惊慌的是，皇后会问她们看法。

    皇帝的奏章嘛，各地大员送上来的政府工作报告，各位巡抚去体察出的民情，以点带面推动的户口普查和田地丈量工作，国家性的吏户礼兵刑工各部的工作进度，还有各世家勋贵拟结婚拟立世子拟请封诰命……

    一开始，徐影问妃嫔们的是一些她不太清楚的世家谱系，以此判断世家们想要的赐婚要不要给这个面子。

    然后，她会顺嘴问妃嫔们就自身见识，可知道在历史中那些贤明的君主是怎么做的国家统筹工作，问妃嫔们对这些历史故事的看法。

    再之后，就会问她们在家中做闺女时候，家中祖母母亲是如何教她们管理家中田庄的，又是如何处理庄头隐瞒人口田地和虚报产量的事情的，以小家之治来套国家的统治逻辑。

    一句话概括就是……那尺度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大。

    讲真的，倘若一开始就被问如何治国这么劲爆的问题，给妃嫔们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畅所欲言，可问题是徐影这个女人知道循序渐进啊！

    谁能想到她一开始不过是打听一下这个世家和那个世家都是什么关系，会发展成问你怎么治家，完了还会问你管束家中掌柜庄头的手段能不能用在朝廷管理知府知县上？

    倒霉的就是一开始你开口了，那你后面怎么敢闭口不言？是看不起皇帝还是看不起皇后？

    你说后宫不可干政臣妾不敢妄言？

    那你之前怎么敢说的？

    没办法了，只能大着胆子说呗。

    甚至如果皇后听得有兴趣，让某位妃嫔回去写一篇文章交上来，而皇帝只乐呵呵地看着，甚至眉眼之间还有“哇？要写作业了呀！”的幸灾乐祸，那……那个小可怜也只能回去写文章了呀。

    这帮子姑娘都是经历过世家最顶尖教育的，并且一定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才被送进宫的。

    是，她们确实不一定有男丁们那般的对国家治理的技术信手拈来，但管理学嘛，男子学的政治管理和女子学的家族管理总有共通之处，甚至在某些时候，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的女孩们的资质还远在那些男孩之上。

    她们进宫来搞宫斗，本来就有一部分人很遗憾学到的如何执掌一个家族的技术用不上了，如今徐影三言两语地勾起了她们的兴趣，又逼着她们写文章，渐渐的，她们还被pUA出了些“其实这也是某种人生价值的体现啊”的趣味出来。

    这样一来，到了楚英基本病愈，可以挪动的时候，妃嫔们甚至还有一点遗憾。

    就是……要是娘娘不再管朝政了，或者我们不再需要到陛下跟前来侍疾了，见不着帝后二人讨论政事，是不是我们就再也没有继续参政的机会了？

    并且，陛下好起来之后，开始恢复翻牌子，咱们不是又得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争宠之中？

    真的，要是一直在争宠也就算了，这大家和平相处了好几个月，姐姐妹妹的说话聊天斗草吃茶，突然就要乌眼鸡一样争男人，好像还有点不习惯是怎么回事。

    这让妃嫔们很有一种……要不把陛下腿打断，再让他休息上几个月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