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申一遍，楚英是皇帝。

    还不是那种皇位继承自父祖，能不能坐稳江山全靠几个大臣撑着，所以非娶那几个大臣的女儿不可，非得按夜去临幸不可，一天不加这个夜班就社稷动荡的，只在话本子里存在的男优·皇帝。

    事实上，你别看楚英左一个妃嫔右一个妃嫔的往里纳，几乎兼顾了大大小小的世家，但皇位楚英是说了算的，妃嫔们的娘家人是指望楚英给他们升官和分配利益的，不存在非得以宠幸哪位妃嫔的方式来对哪个世家示好这种离谱的问题。

    实权帝王，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想什么呢→_→

    所以对楚英来说，发生了这种“除了谁谁谁，他哪儿都不想去”的情况，他大大方方翻那个谁谁谁的牌子就是了，谅那个谁谁谁也不敢不伺候，或者若是有什么障碍的话，干脆点自己睡宣室殿，也不是多大问题。

    但今晚是不一样的。

    刚才，皇后在他耳边说的是：“今夜陛下若不翻牌子，不白瞎了妾身演的这一场戏？”

    为了不让这场戏白瞎。

    没办法，楚英只好打起精神，看向绿头牌。

    宫里嘛，干什么事都有个章程，连绿头牌都是从左往右按位分排的，皇后在左起第一位，位置是尊贵了，却藏在托盘边缘的阴影里，等闲都注意不到。

    楚英今日却注意到了。

    你还别说，以前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今日见了“皇后徐氏”隐在阴影里，楚英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他有点想问敬事房，把皇后放在那个位置，是不是也是前朝规矩。

    前朝皇后多是名门出身，底气非凡，难道不觉得这个位置有什么问题吗？

    但想了想，忍住了。

    楚英的手停在了徐影往下，右边的“贵妃苏氏”上头。

    但，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楚英并没有把这个牌子翻过来，反而是挥挥手。

    敬事房太监会意，端走了小太监端着的绿头牌的最上头那盘，楚英随即看向第二盘绿头牌的右边最后一位，杨婕妤。

    姓什么不重要，这个婕妤……

    三品婕妤，位分有点低啊。

    楚英放弃了，目光从右往左看，九嫔的位分过到了修仪，楚英还是觉得位分低了。

    只好抬头，给了敬事房太监一个眼神。

    敬事房太监也不好把那一盘子放回去让小太监端着给皇帝看啊，赶紧自己跪到了地上，让他手里那一盘绿头牌重新置于楚英的目光之下。

    皇后是不能翻的。

    二品的九嫔……作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位分有点低了。

    至于一品的贵淑贤德四妃，贵妃就……算了吧，挺好看的，玩的花样也多，有点舍不得。

    淑妃德妃也都是挺温柔堪怜的女孩，但凡楚英不喜欢，她们也不会被抬到这个位置上。

    最后的贤妃。

    许贤妃，许华月，前朝公主。

    楚英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把“贤妃许氏”的牌子翻了过来。

    整个后宫因楚英这一个动作，飞快运作了起来。

    “许贤妃么？”按规矩，皇帝翻完了牌子之后是要由皇后用印存档的，所以徐影是最快得到消息的人，她并没有为难的意思，挥挥手便让女官用了凤印，晓喻六宫，被翻牌子的可以开始准备了，没翻的也洗洗睡吧。

    最后一项身为皇后的工作完成，徐影懒洋洋地一伸手，便有新提拔上来的萧尚宫稳稳扶住了徐影的手臂，搀着她往浴房走。

    路上，徐影嘟囔了一声：“许贤妃……也行吧。”

    这话只有萧尚宫萧琴韵听了个真切。

    徐影记得这位萧尚宫——她也是前朝宫女，上辈子并没有什么后来倒戈他人的黑料，今日又指出了最多的沈追月身上的不合礼仪之处，徐影便说话算话地提拔了她做尚宫。

    萧尚宫没有什么派系，对后宫的女主人是自然而然有一片忠心，听徐影这么一嘟囔，后宫宫人简直刻入骨髓的“主子给你机会，你就得接住”的本能让她疑惑地低声道：“娘娘觉得今夜陛下本不该翻许贤妃的牌子？”

    在后宫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女官，和主子搭话自然不会影响萧尚宫给徐影宽衣，还扶着徐影踏入了浴桶。

    水温正好合适，徐影舒舒服服地在浴桶中吐了一口气出来，闭上眼睛由着萧尚宫给她梳头。

    皇后沐浴不喜太多人伺候，此时四下无人，只有萧尚宫和徐影，徐影非常放心地轻笑一声：“我是没想到，陛下对苏贵妃原来这般用情。”

    “啊？”萧尚宫不懂了。

    徐影笑了笑：“今夜，本该是苏贵妃被打入冷宫的，本宫有些小遗憾，但转念一想，许贤妃就许贤妃吧，也不错。”

    萧尚宫觉得娘娘怕不是失心疯了。

    “且看吧。”徐影淡淡道。

    大概是徐影的表情太过镇定了，让萧尚宫都生出了两分信心来。

    她愈加小心地给徐影梳理着长发，非常保守却也足够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地看法：“没关系，都一样。”

    都是恨不得娘娘赶紧死的人，都是娘娘早晚得弄死的对象，谁先死谁后死根本没什么要紧。

    徐影低低笑了一声，睁开眼睛，回过头看着自己这位女官。

    萧尚宫敢开这个口，就已经代表了投诚的想法，坦然与徐影对视。

    许久，徐影饶有兴致地开口：“却不知，萧尚宫看中了本宫什么？”

    这样的时候，哪怕徐影没穿衣服，浑身的气势仍然让萧尚宫头皮发麻。

    萧尚宫有点想跪下，强行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娘娘，奴婢是兖州人。”

    兖州……有什么特别么？

    徐影深思了片刻，想起来了。

    曾经，有个姓赵的军阀屠了兖州城。

    屠城不详，赵氏军阀越打地盘越小，最后竟与山匪无异，当时楚英正在西线打凉州，徐影坐镇后方，赵氏似乎是就此认为楚氏好欺负，从东线突袭过来。

    然后死在了徐影手里。

    死之前，徐影历数赵氏罪状，其中就包括了屠城。

    如果你是兖州人的话，大概是……父母家人都死在了赵氏手里，而我给你家人报仇了吧。

    这终究不是什么喜事，看着双眼已经悄然红了的萧尚宫，徐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萧尚宫见徐影的表情，知道徐影是明白了，再没什么犹豫，一敛衣跪了下来：“奴婢为此深谢娘娘大恩，愿为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说到这里，萧尚宫停了一下，郑重道：“娘娘宅心仁厚，可宫中波诡云谲，偏陛下又并没有完全站在娘娘这边，直接导致了四妃九嫔人心浮动，娘娘的地位，并没有您想象的那般稳固。”

    又想到了自己：“哪怕是奴婢，无论如何与娘娘攀交情，终究是萍水相逢，娘娘不可轻信任何人，亦不可轻信奴婢。奴婢知娘娘之前是光风霁月在与前朝的大人们辗转腾挪，怕是看不上后宫这小小的战场，可是娘娘，游龙亦有困于浅水之时，不得不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