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黛拉自己完全没发现，她在逐渐被莱欧斯利给影响。毕竟这个事实于她而言是如此荒谬，高傲的魔神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样的事情。

    当时她本以为自己只是随手捡了个孩子，也没想着如何精细的照料，毕竟就事实来说，斯黛拉完完全全不会照顾人类。

    她当时想着——自己在现如今的提瓦特，对什么都是陌生的，总该有个熟悉如何生活的“向导”吧？莱欧斯利出现的时机也算是凑巧，那正好。

    可是斯黛拉忘记了，哪怕是一起生活，她也总有很多没能注意到的地方。

    本着及时行乐的原则，斯黛拉几乎要花掉手上所有的钱，她想来存不住钱，还是经由商贩的一句奉承话“女士如此富有，家中的孩子肯定很幸福”。

    她这才想起来。

    哦对，她不吃东西都能活下来，那个小孩子可不一样。

    莱欧斯利可是人类，斯黛拉对于人类浅薄的理解告诉她，或许这孩子一顿不吃，就会死。

    啧。

    养孩子真是麻烦。

    但是斯黛拉还是余下了钱，把这钱留给了莱欧斯利，让他去买点晚餐用的食材。

    可惜人类幼崽大概在哪里都很好欺负，他伤痕累累地回来，说食材差点被抢了，还没报复回去。

    斯黛拉心想，自己很久没这么生气过了。

    钱是她给的，莱欧斯利是她收养的，那群人敢抢莱欧斯利的东西，那和冒犯她有什么区别？！！斯黛拉当时正在微笑，但动作却不是那么优雅地一只手提着莱欧斯利，就从二楼的窗台上跳了下去。

    冬天的夜晚，海水总是刺骨的，那几个混混被斯黛拉收拾了一顿，两人坐在海滩边吃上了海鲜烧烤。自那之后，斯黛拉总是以自己的“习以为常”来给莱欧斯利灌输一些几乎强盗的理念，而小孩子一开始还会懵懵然接受，后来却变了。

    莱欧斯利发现，有一些人只是口头上冒犯了斯黛拉，也能被她折磨到跪地求饶，甚至有些人主动自首告诉了警卫队把自己抓走，只为了不被斯黛拉这个恶魔继续驱使。

    他有善良的本性，就像是当初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打不过那个中年人，还要去小巷子里解救斯黛拉那样，看见这样的情况，莱欧斯利微微皱起了眉头。

    “斯黛拉女士，这样不太好吧？”他说，“只是言语冒犯了你一句，教训一顿也就罢了，他们自己会长记性的，但是你……”

    “没杀了他们已经是我的仁慈了。”斯黛拉说着，有点困惑地看向莱欧斯利，“怎么，你在为冒犯者求情？”

    诚然，魔神是冷酷的，莱欧斯利和她朝夕相处那么久，已经认识到了斯黛拉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那不仅仅是实力上的，还有认知上的。

    莱欧斯利沉默少顷，“不是求情，只是……”

    他只是觉得没必要。

    斯黛拉无言地注视他半晌，幽蓝色的眼瞳就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和她本人一样冰冷。

    她觉得莱欧斯利好像有点不听话了。

    他是依附于她的人类，怎么能够说出和她意志相悖的话来呢？是不是她给予的仁慈太多，所以给了他某种错觉？

    高傲的魔神漫不经心地微笑：“不要。”

    “……什么？”

    “我说不要。”她随心所欲至极，不想受到任何规矩的管控，不想被任何人说教，不想知道也不关心人类的想法。

    她为厄歌莉娅征战了七百年，凭什么还要继续克己？

    莱欧斯利愣住。

    分明是十一二岁的孩子，眼神居然能那样复杂。

    斯黛拉不关注他的想法，优雅的女性转过身，轻松的挥了挥手，只说了句：“走了。”

    在那之后，莱欧斯利和她说，他想要变强。

    斯黛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想，但是她同意了他的请求。

    那些冰冷的棱柱狠狠刺穿下来，把那个狼狈躲闪的孩子衬出几分可怜的意味来，可惜斯黛拉悠哉地喝着红茶，并未有丝毫恻隐。

    她的心中甚至暗暗满意……不错，比她想象中的要有韧性一些。

    然后他因为受冻病倒了，烧地厉害。

    斯黛拉还得给莱欧斯利准备医药费，没关系，用“不劳而获”的手段，很快就赚到了钱。

    小孩子好了，跟着她回家时还认认真真地说着要给她送终的话。

    虽然有点可笑，斯黛拉也当场揭穿了这件事我不可行，但是……

    值得嘉奖。

    那时她感觉，养一个麻烦还不那么听话的孩子，其实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吧。

    但是……应该怎么样给出一个人类小孩嘉奖才合适呢？

    而后有一次，她走在大街上，看着路边笑容温婉的女性给拥抱了着急跑到身边的孩子。

    那孩子说着：“今天和我新认识的小伙伴比赛跑步，是我赢了！”

    女性亲了他一下，嘴上应着：“太厉害了，不愧是妈妈的宝贝……”

    斯黛拉悟了。

    原来小孩子只需要如此简单的动作就能满足，真是省去了大功夫。

    而好巧不巧，莱欧斯利再一次被混混找茬，他带着伤，但是神色完全藏不住高兴，就那样志得意满地站在她面前，告诉她自己打赢了。

    斯黛拉想，或许就是这样的时候，她该给一个嘉奖。

    ——亲是亲了，莱欧斯利吃过晚饭就离开了家，然后一晚上都没回来。

    嗯……

    斯黛拉心情微微沉。

    是她忘记了。

    哪怕现在生活在相对和平的年代，但是魔物还在，莱欧斯利晚上出门，她也没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保障性命的东西，现在……

    斯黛拉看了一眼天色。

    她心中钝钝的，某种沉重的感觉让一位魔神疑心自己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诅咒。诅咒的另一端联系着莱欧斯利，所以她才会破天荒彻夜未眠地坐在沙发上等他一宿，就连红茶都喝不下去。

    莱欧斯利没死。

    倒不如说，他甚至没受什么伤，原本的伤势还好了大半。她差点把回来的莱欧斯利当成某种擅长伪装的魔物打死，还好对方解释了缘由。

    一切又一次变得相安无事，斯黛拉想，他们或许可以这样一直住上几十年，直到莱欧斯利这短暂的一生走到尽头。到那时候，她也该去别的地方看看了。

    ……如果莱欧斯利没有认识那个名为“安瑟”的孩子的话。

    该怎么说呢？

    第一次从莱欧斯利的口中听到“安瑟”这个人名还有如何如何的事情时，斯黛拉是有点困惑的。

    ——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值得那么开心吗？

    他认真地说：“他是我的朋友。”

    人类是一种没有朋友就会死掉的生物吗？可分明之前的莱欧斯利还活的好好的。

    斯黛拉不解，安瑟和斯黛拉没有接触，所以她不是很理解，也为莱欧斯利被安瑟分走的一部分时间感到不满。

    “想去海边吃一点新鲜贝类吗？”

    “斯黛拉女士，今天我和安瑟约好了，我们以后再去吧。”

    她庇佑的人，居然没把她的要求视为优先级。

    真是太大胆了。

    换做是以前，斯黛拉早该生气了。她不需要这样的子民，高傲的魔神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人类将就。

    但是那时候，她满脑子想的居然是——看起来莱欧斯利确实需要个朋友。

    斯黛拉可以给他这样的权利，所以她答应了。

    很不可思议。

    站在多年以前，斯黛拉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为了区区一个人类让步。

    她对莱欧斯利的容忍限度在时间的推移中无限拔高，但是她自己一直不肯承认这样的事实，比起这个，斯黛拉更愿意称之为是她自己的“大度”。

    但很可惜，她还是差点失手杀了莱欧斯利。

    在怒气之下构筑的坚冰和莱欧斯利平日里接触的截然不同，他没能挣扎出来，斯黛拉半途想起，匆忙折返回家，然后把他送了医。虽然是保住了性命，但是莱欧斯利却还是得昏迷好久。

    那时候斯黛拉的脑海中关于“僭越”的怒火全然平息，她甚至想不起来这回事，满脑子都是——他不能死。

    斯黛拉不想他死。

    莫名丧失的关于“子民”的记忆出现在脑海中，斯黛拉这才终于知道，她的子民并没有离她而去，投奔更强大的魔神，她的子民分明是死掉了才对。

    就像莱欧斯利的情况一样，被她封在冰里，然后一个都不剩的死掉了。

    而厄歌莉娅救了心存死志的她。

    事实摆在眼前——斯黛拉痛苦地接受了这件事。

    然后她手忙脚乱地照顾莱欧斯利直到他的情况好转，确认他要清醒的那一刻，斯黛拉突然心生恐惧。

    ……她有点害怕看见莱欧斯利的脸上会出现惊惧的神情。

    害怕自己没办法控制力量。

    害怕他再次死去。

    他们无形中建立了极为可怕的羁绊……所以斯黛拉离开了。

    给他留下了生活的资本，然后独自一人，踏上本该早早前往的甘露花海。

    “厄歌莉娅，你不知道，小莱欧还真是不得了。”在甘露池寸寸蔓延的坚冰中，斯黛拉微笑，“他居然能够影响我……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你应该明白的吧？”

    花海的风幽幽吹拂，轻地像是跨越了数百年岁月的絮语。

    *

    “所以说，你是凭借什么认为我始终如一的？”

    下午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射在阳台上已经有些偏了。几只小伞雀窝在巢中，毛茸茸的身体全然沐浴在阳光下，还时不时地抖动着身体。盆景的长势也很不错，莱欧斯利选择的是冬季不掉叶子的常青品种。

    室内优雅的女性看着说出这句话的青年，语调轻缓不急不躁，就那样沐浴着下午的暖意。

    莱欧斯利心中一跳。

    他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不管是性格也好，还是容貌也好，又或者是看待事物的观点和思想，斯黛拉还是那个斯黛拉。

    时间就像是在她的身上停下来脚步，莱欧斯利以前不明白，现在已经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也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她可是魔神，那种可以活很久很久，久到似乎能够走到这个世界的尽头的种族，他凭什么认为短短几年的时间，斯黛拉会因为谁而改变呢？

    可是当他这么想时，斯黛拉摇了摇头。

    他听见对方温和地反驳：“大错特错。”

    说这话时，斯黛拉幽蓝色的眼睛直视他，一瞬不移。那双此前莱欧斯利一直觉得如结冰湖底般冷漠的双眼，也在此时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午后的阳光给柔和了……

    他竟然感觉，比起结冰的湖，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更像是盈满了星星的夜空，幽蓝深邃如他们一起去海边的那个晚上，在烛火边的莱欧斯利不经意间抬头仰望所看见的绝景。

    ……有种温和又安宁的美丽。

    但是……怎么可能呢？

    她可不是别人，而是斯黛拉啊。

    历经许多的典狱长讷讷：“……为什么错了？”

    斯黛拉诚恳道：“倘若我一直没有改变，你也不会活到现在了，莱欧斯利。”

    她没叫“小莱欧”，这预示着在她的心中，面前的莱欧斯利和以前已然不同，他现在拥有了可以让斯黛拉更加重视的资格。

    莱欧斯利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双幽蓝色眼睛的主人声音还未说完，剩余的话也慢慢随着斯黛拉一张一合的唇瓣被倾吐而出：“你没见过我以前什么样子，你当然不知道——你的太多做法都僭越，而我对你格外开恩。”

    这话的分量太重，莱欧斯利侧过头，心神巨震地艰难消化刚刚听到的话。

    良久之后，斯黛拉听着他哑声问：“……格外开恩？”

    他知道斯黛拉的脾气如何，也知道她不屑于说谎。但是即便知道，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从她的口中听到那个答复。

    斯黛拉波澜不惊：“是。”

    “……只对我？”

    她默然一瞬。

    随即轻笑：“你问的倒是奇怪。”

    “所以是吗？”

    “……是。”斯黛拉顿了顿，“很早就说过了，你只需要花三千摩拉就能换来这样的殊荣。”

    莱欧斯利：“那时我只当是玩笑，从来没给过。”

    他的语气似乎有点懊恼，斯黛拉听得出来。

    “啊，也不要紧。”优雅的魔神弯下腰，随手拨弄了一下被微风吹乱的裙摆，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我慈悲而大度，三千摩拉而已，没有也不会影响我愿意给你这份殊荣。”

    哪怕说着这样的话，斯黛拉的语气也是平静的。可只有她自己清楚，那种说不上来的糟糕异样又出现了。

    ……啧，她的心脏是不是坏掉了。

    ——小剧场——

    旅行者：明明我也给了三千摩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