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过了一年。

    母亲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妹妹。南央在产房外面等了好久，看见医护抱着一个皱巴巴的丑东西出来时，她只听见奶奶说：“这是你的妹妹。”

    ——哈？

    妹妹？！！

    南央还没学到这些东西，所以她觉得有点荒谬。

    母亲日夜期盼了这么久的妹妹，她还以为到底有多可爱……结果只是这样？

    她不明白。

    她茫然地看着“妹妹”。

    等到母亲在家里休养了半年，她就把口口声声说着可以陪伴南央的“妹妹”一并带走了，是父亲亲自抽出时间回来接的人。

    南央有点低落。

    她站在站台，看着巡轨船远去，心中突然生出一种熟悉的茫然。

    奶奶慈爱的声音响起问：“卡娅，不舍得爸爸妈妈对不对？”

    南央心想：没有爸爸。

    但是她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舍得妈妈。

    因为妈妈在家的这大半年，会给南央烤好吃的饼干，会给她读从来没听过的故事书，会唱着柔和的歌谣问她：【这个曲调哄妹妹睡觉怎么样？】

    她心想，她才不管妹妹会怎么样。

    但她可是第一次听。

    她眼睛亮晶晶地对母亲说：【特别好！】

    她很喜欢。

    如果这个人愿意多给自己唱唱就好了。

    这个定位为母亲的女人还会带着她做很多的事情。

    她会把南央和小伙伴们一起去采摘的虹彩蔷薇和柔灯铃编织成漂亮的花环戴在她头上，然后笑着说：【我们卡娅也是个漂亮的小孩啊！】

    南央还没想好说什么，妹妹的哭闹就会分走母亲的关注。

    不过没关系。

    只要她还可以被这样母亲对待就好了。

    她喜欢这样。

    在这大半年，这个温婉的女人让南央开天辟地感受到了世间头一份的母爱。

    ——太温暖了，太耀眼了。

    在这段时间，她的地位在南央心中直逼奶奶，直逼那维莱特。

    南央忍不住想：是妈妈愧疚的补偿也无所谓了……只要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但是她的愿望没有被听见。

    母亲和奶奶之间绝对有什么大人间的矛盾，所以在年底，在南央终于决定回馈她相同的爱意，去野外编织了漂亮的花环想要送给她时，一个坏消息先一步到来了——

    温婉的母亲愧疚地拥抱她，在令人感到安心的温暖怀抱里，南央听见她说：【对不起卡娅，妈妈该离开了。】

    ……离开？

    说完这话的第三天，她不知道怎么和奶奶踏上的送别之路，只记得那天恍恍惚惚，她看着远去的巡轨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送出的那个花环。

    南央的心空落落的。

    奶奶说：“走吧，我们回去。”

    “好哦。”她有点蔫蔫地回答。

    回到家后，南央把那个花环送给了奶奶。

    奶奶好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她抱起孙女亲了一口，然后在晚上的饭菜里多添了两道她爱吃的。

    于是南央也笑了。

    她心想：那维莱特忘记了自己又怎么样，母亲最爱妹妹又怎么样，她还有奶奶呢。

    奶奶最爱她了。

    ＊

    南央本来就是一只连情感都忘记了的幽魂。

    她历经好多时间，好不容易学会了一点点爱，可惜情况好像不是那么美好。

    都说人世间的事情十有九悲，无可奈何的人永远占据了提瓦特的绝大多数。

    一开始南央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她遇见小光团子，获得面板，然后遇见了那维莱特，这些都是幸运的事情。

    但是、但是……

    或许一开始就耗光了南央的幸运，所以她感觉哪怕是再努力，生活好像还在慢慢向着不尽人意的地方发展。

    ——在南央十三岁的时候，奶奶死了。

    在那场葬礼上，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死掉了一半。

    她看着前方献礼的人群，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悲伤。

    赶回来参加葬礼的父母说：“卡娅，从此以后，你就和我们一起生活吧。”

    母亲安慰：“不要太伤心了，你还有我们。”

    这话根本起不了半点作用，反倒让南央更切实地意识到奶奶已经过世。

    她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她转身向外面跑去——

    “卡娅！卡娅，你要到哪里去？！！”

    南央没有回头。

    对于她来说，时间就像可恶的刽子手。

    它杀死了那维莱特对南央的记忆，好让她在等待了那么久之后终于见到了他，他却完完全全不认识自己。

    现在它变本加厉，还杀死了奶奶。

    面板又跳了出来：

    【人类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东西，在短短的十三年，你体悟到了短暂的快乐，还有无可奈何的悲伤。

    你遇见了心心念念很久很久的人，可惜那维莱特你没留住，他已经忘记了你。

    你第一次在奶奶身上感悟了亲情，这样的情感实在让你着迷不已，可惜奶奶你依旧没留住。】

    南央红着眼睛看完面板上的字，她终于意识到……原来人生模拟中，最痛苦的便是成为人。

    这种萦绕不下的心脏钝痛……原来是具现化的悲伤啊。

    “我有点后悔了。”她对面板说。

    没想到的是，面板居然破天荒回应了她的话：【为什么？】

    “当人太痛苦，一切都和我想的不一样。”

    【抱歉，人生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

    以五次模拟来兑换的〈定点〉，已经是面板程序的格外宽容了。

    在这被抵消兑换的五次模拟中，南央或许会成为年岁久远的长生种，或许会很富有，或许会披着爱意诞生，或许会掌管权势，或许只是一只普普通通但快乐的小动物或者元素生物。

    但因为命运的不确定性，想要保证下一次的相遇，仅仅只是相遇而已——这样丰富多彩的五次人生就直接被抵消了。

    可这已经耗费的足够多了。

    面板只能保证他们相遇，再多的……什么悲伤、痛苦、悔恨……诸如此类的坏情绪，也是该要南央自己承担的东西。

    最后，她说：“我想去见那维莱特一面。”

    他怎么能忘了自己呢？

    南央不甘心。

    他们相处了七年的时间，那样茫然的时间，明明是自己第一个发现了他，明明是自己陪伴了他那么久……他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忘记了呢？

    于是这一天晚上，南央自己登上了最后一班巡轨船。

    她看着天边的星星，突然恍惚了一下，想到了还是海獭的那时候看见的最后一眼夜空。

    ——那时的星星比现在好看多了。

    ＊

    南央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拼着一口气找到他的。

    她回来的很恍惚，整个人狼狈地就像是被海浪冲击又吹干了的可怜小动物一样。

    回到家后，南央把父母的责怪抛在脑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

    看着从妹妹的故事书箱子里悄悄拿走的《如果我在你身边》，她心中那点不甘心的火焰也熄灭了。

    是啊。

    ……如果我在你身边。

    可惜前缀是“如果”。

    面板跳出提示：

    【你想见到那维莱特，但是真正见到后，你终于死了心。

    你看见一个年轻的蓝发少女在和他撒娇卖萌，你突然就意识到了，或许只是故人心变。

    就像你会在时间的教导下体会到感情一样，在对方心中，他的海獭早就死了，他早已经开始新的生活。】

    南央有看过一两则《蒸汽鸟报》，巧极了，她知道那个蓝发少女是谁。

    那是枫丹现任水神，芙卡洛斯。

    那可是水神啊……她的寿命肯定很漫长吧？

    她能活很久很久，也一定和那维莱特相伴了很长的时间。

    ——至少比一只海獭的七年要长多了。

    所以那维莱特把自己的偏爱给了水神，似乎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短短的一天内，南央感觉自己剩下的半颗心也死去了。

    ——小剧场——

    其实我想给南央取名南柯的，南柯一梦，多契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