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还没有过去，仙人没有露面，而是在椿树里陷入一年一次的沉睡。

    神里绫人的心跳慢慢鼓噪起来，几乎没办法克制自己求证的心情。他出了门，托马远远地看见他，还颇为惊奇地问了一句：“家主大人，您回来了？”

    神里绫人心不在焉地应答了一声，然后径直往庭院走去。

    托马神色疑惑，只觉得神里绫人的脚步好像有些急切……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托马站在原地，手上还拿着打扫用的扫把，他就那样看着神里绫人的背影，感叹了一句：“临到冬日，新年也近了，家主大人反倒更忙了呢。”

    大人物也是很不容易的啊。

    但与他的猜测正相反，神里绫人的急切只是因为窥见了某些事情，他想要去得到一个回答而已。

    但是行至庭院，看见枝头落上了细雪的椿树，他才恍然一件事——时机不对。

    现在不对。

    仙人已经安眠，而他不该如此失礼。

    即便心中的急迫如杯中满溢的水，也不该如此失礼。

    想要求证，只能等到新年当天，或者是来年春初。

    神里绫人顿在原地。

    在短短几息之间想明白了这些后，他一只手扶住额头，苦笑一声：“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忘记了……”

    乍然发现自己只能仰望的天上月，在很早之前就多给自己分了一份皎洁……这叫他怎能不在意？

    他太在意了。

    在意到恨不得下一刻便去向仙人求证，得到她确切的答复。

    得到她上次闪烁其词、避而不谈的真正的想法。

    *

    半个月之后，新年已至。

    淮月几年前便答应了绫华，每一年的新年夜都会和他们一道用餐。

    然后她会拿出为神里家几个小辈准备的新年礼，或许会看一会儿作为新年陪衬却足够精心的烟花，等到下次见面，就真的是春天了。

    但是今年又不太一样。

    淮月拿出了两个盒子，一个递给了神里绫华，然后她说：“我委托旅者前往璃月摘了一些琉璃百合，然后制作了一份香膏，你或许会喜欢。”

    神里绫华很是惊讶，她接过礼物，好奇道：“淮月也会做香膏吗？”

    淮月说：“机缘巧合。”

    先前椿树还在璃月时，带走她的那户人家就是专门制作香膏的。虽然工序复杂，但是淮月受重伤醒不过来，但是因为警惕下意识耗费力量探听周围情况，过了几年，她已经完全确定大战结束了，耳边的香膏制作方法也就会了。

    所幸成功了。

    不然她还得思索换什么送给神里绫华。

    剩下的一个盒子，淮月递给了托马。

    托马受宠若惊：“给、给我的？”

    仙人点头：“拿着便是。”

    托马顿时感觉手上沉重。

    他悄悄瞥了神里绫人一眼。

    蓝发青年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

    托马却直觉不太妙。

    ——完了，要遭。

    淮月这次只准备了两个盒子，他还以为是家主和小姐的礼物呢……结果家主居然没有？！！

    他都不敢打开看自己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虽然家主面色没什么变化，但感觉如果自己表现得太高兴，家主说不定就会丢一个特别繁琐的任务给他，然后他就要因公离开神里家一两个月了……

    所以说……

    淮月和家主大人之间……是闹了什么矛盾吗？

    他夹在中间，突然感觉自己比锅里那条死不瞑目的鱼还要焦灼心慌。

    神里绫华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她看了看淮月，又看了看兄长，默然片刻后开口道：“淮月，兄……”

    “好了，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也该用餐了。”神里绫人突然开口，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刚好打断了妹妹将要出口的话。

    他的脸上挂起一般无二的笑容，说：“我的礼物也已经备好了，绫华和托马的都已经放在房内了。”

    神里绫华和托马听到这话，欲言又止了半晌，却见淮月已经拿起了筷子。

    仙人只有在每年的这个时候，看起来才像是有了几分烟火气。

    ——虽然她只是浅尝几口便放下筷子，但是大家也都知道，这对于淮月来说，已经是足够迁就的事情了。

    在稍微显得有点诡异的气氛中用过了餐，托马收拾好了桌面，神里绫人坐在原地，突然把目光转向了仙人，说：“绫华，托马，你们先回去吧。”

    淮月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正巧，她也有。

    她看向神里绫人。

    室内一片寂静。

    在落针可闻的呼吸声中，淮月说：“你若是想问新年礼……”

    “你中意我吗，淮月？”

    淮月剩下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

    神里绫人注视着她，又说了一遍：“之前听失去记忆的你猜测过这样的中意，但是我想要从你的口中得到确切的答复……淮月，你中意我吗？”

    仙人愣住了。

    她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只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那枝椿花。”神里绫人说，“在你失去记忆之前，你从没告诉过我……那枝椿花代表了一个契约。”

    是的，那枝椿花代表了一个契约。

    她默了很久，神里绫人极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最终，在他的注视下，仙人闭了闭眼，心中罕见地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情绪。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竟然让她连面对一个凡人都想要……逃避。

    她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和以前的神里绫人一样“拧巴”了呢？

    本来这一次没给他和绫华他们一起送新年礼，不就是已经决定要说清楚这件事了吗？

    淮月看着面前的茶盏，终于还是妥协道：“虽然失去记忆的我有些言语做不得真，但这句中意，是真的。”

    不是长辈对于晚辈，是她真的在那一刻……在她极不愿承认的那一刻……

    她动心了。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她怎么可能对一个凡人动心呢？

    开什么玩笑？！！

    所以淮月从来没有细想过这样的感情。

    直到她在恢复记忆时想到了神里和哉，了悟了他对于自己的感情，于是仙人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一直在尽力回避的到底是以一种怎么样的情绪。

    而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抗拒。

    可是神里绫人敏锐地发现了她眼底的躲闪是真实的。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青年突然笑了。

    他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淮月，绫华和托马的新年礼已经在他们各自的房中了。但你要去椿树，我总不能把礼物挂在枝头吧？万一一个冬天过去，雨打风吹，甚至还下着雪……等到你来年清醒，礼物坏了就不好了。”

    淮月被转移了注意，下意识地看向他。

    神里绫人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精巧的盒子。

    他递给淮月，说：“所以，我只好亲手送给你了。”

    淮月怔住，下意识地接过了盒子，“谢谢。”

    她默了一下，也拿出了一个礼盒，说：“你的礼物。”

    青年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他倏然看向了仙人。

    淮月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很淡，“你不要？那便算了。”

    “不。”神里绫人骤然回神，接过了那个盒子，“我只是很意外……”

    也很惊喜。

    淮月是来自璃月的仙人，神里绫人又恰好是稻妻社奉行的掌权人。

    社奉行掌管礼教文化祭神，在习俗这一块，当然也会多多了解别的国家的。

    他当然知道——在璃月，长辈会为小辈准备礼物。

    在淮月眼中，绫华和托马是小辈，所以他们的礼物是一块给的。

    在以前，他们三个都是被她一块给的礼物。

    但是今年不一样了。

    淮月把他的新年礼单独送出来，其中蕴含的意思……或许和他一样。

    这可真是……今年他得到过最好的礼物了。

    在这一刻，神里绫人很想说点什么。

    但是淮月已经站起身，她匆匆道：“时间不早，初春再见。”

    还没等神里绫人回复，她就步伐略带慌乱地转身往外走去了，可是没走两步，又突然被抓住了手腕。

    淮月浑身一僵。

    神里绫人轻轻地自背后抱了她一下，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说：“烟花还没放，能先陪我等一会烟花吗？”

    淮月的脑海空白一片，她下意识想要拒绝，神里绫人又说：“这是我最终决定用那一枝椿花换的愿望。”

    仙人默然。

    最后，她垂下眼睫，说：“这么轻易？你要想好，这可是一个愿望。”

    “既然这么轻易，淮月会实现的吧？”神里绫人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他缓缓替淮月说出了那句话——

    “那么，契约终止。”

    在冬日寒冷的室外，神里绫人和淮月坐在亭间，等到天色完全深下来，绚丽的烟火就在天空绽放出了五光十色的美丽。

    淮月今年耗尽了一次力量，又被迫变成幼生状态渡过了三个季节，她比往年更难以抵抗季节带来的影响。

    在鼎沸的光中，她听着耳边炸开的热闹声响，终于支撑不住……她靠在亭边，眼睛控制不住地眨眼又睁开，在困意的席卷中不由自主地沉下了思绪。

    而在淮月看烟火的时候，神里绫人一直在看着她。

    他看见她的困倦，于是倾身上前，第一次把多年妄念抱在怀中，他说：“晚安，淮月……时间不早，初春再见。”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仙人还没有打开自己送的礼物。

    他之前借口离开神里家六天的时间，除却必要的事情外，还顺便找了手艺好的匠人学习了女子饰物的做法。

    匠人很是诧异地打趣：【没想到神里大人这么宠爱自己的妹妹，居然连首饰都要亲手制作吗？“

    神里绫人说：【绫华的礼物的另有准备。】

    【那这个……？】

    【这个给我的心上人。】

    他亲手制作了一条白椿花的手链，用心打磨很久，送出的那一刻，他的心都是忐忑的。

    ——小剧场——

    白椿花的花语：你怎能轻视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