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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友人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神里绫人一时间不明白。

    他问了一句:“……什么后悔?”

    淮月的状态很不对劲。

    往日里面前冷淡的仙人突然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她目光放空,似乎陷在了什么思绪里,眼底竟然沉寂着浅淡的悲伤。

    神里绫人蓦然怔住,却又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样。

    淮月恍惚看向他,从这样担忧的神色中,不知怎么瞥见几分那个青年的影子。她恍惚一瞬,鬼使神差般,竟然真的应答了他的问题:“你知道……和哉吗?”

    一个陌生的名字从淮月的口中,被她以怀念混杂着悲伤的语调说起。

    虽然这样的情绪很是浅淡,但是神里绫人还是骤然之间沉下了心。

    他笑容僵了僵,状似若无其事地说:“抱歉,我暂时未曾在脑海中找到这个人。”

    淮月补充:“他叫神里和哉,是最初与我定契的那个人。仔细想来,我们认识十年,但是真正到可以饮茶谈论,是在第六年。”

    此话一出,神里绫人静默片刻。

    ……神里。

    他的面色看不出异样,就连语调也依旧是和缓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低沉了些许:“竟是如此。”

    在他的记忆中,淮月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展露过这样的神情。

    仙人仿佛永远居于云端之上,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能让她软化些许态度,可这样的的在意……神里绫人从未看见过。

    就连称呼,她对自己也从来只是“神里”。

    可是却对那第一个和她定契的先祖称呼为“和哉”。

    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还能如鱼得水的神里绫人几乎不用去想,就知道这个人一定在淮月心中占据了极大的分量。

    既然是第一位定契者,那就说明……哪怕时光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淮月依旧没有忘记他。

    一想到这里,神里绫人本该第一时间想好安慰的说辞,但是他内心浮现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凭什么?

    依照淮月的话来说,他们真正接触的时间,不过四年而已。

    沉郁就像是顷刻间于心头生长的山峦,难以忽视又无可奈何,就那样以无法抵挡的姿态嚣张地席卷了他的所有情绪,但是这个念头浮起的下一刻,神里绫人的理智回笼,瞬间就把它压了下去。

    “和哉以前在那棵椿树枝头挂了灯笼,但是我没看。”淮月说,“我突然觉得,如果那时我不那么傲慢,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什么结果?”他问。

    凭什么。

    淮月默了一下,“如若我看了那些灯笼里的文字,也并未说出‘我不需要’此种拒绝。或许他会在将死时答应契约的履行。”

    神里绫人:“你想救下他?”

    想让他陪你很久很久?

    凭什么。

    淮月:“我想在那时完成契约。”

    神里绫人怔住。

    杂乱的念头突然被清空了。

    ——想要救人和想要完成契约,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

    很明显了。

    他的心中突然浮现出隐秘的欢喜。

    随即,一种难言的情绪在角落隐秘滋长,最终变成了无法忽视的剧烈冲动。

    神里绫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最终还是把那话问出了口:“您对那位名叫和哉的先祖是怎么看的?”

    仙人想了半天,最终垂下了眼睫,轻缓地说:“我原以为我们之间有仙凡之差,最开始,我只是想着要偿还这段因果。等他死后,我才找到了一点不同。”

    在神里绫人的注视下,淮月顿了片刻,才带着遗憾说:“我当时没察觉到那些,后来才体悟过来,我竟是把他当成了不错的友人。”

    因为冷硬的态度中伤对方是她的过错,或许神里和哉放弃活下去的机会也有这一层原因……而她为了这样的过错,最终自食其果,在神里和哉一句“莫要冲撞了仙人”的嘱托下,独自感受了漫长到长达数百年的孤寂。

    冬去春来,她看着神里家的变迁,独自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漫长冬季,在开始的那几年短暂的茫然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独自一人。

    她有时甚至觉得,“莫要冲撞了仙人”这句话,已经化成了神里和哉对于她最冷漠的祝福,就像她对待和哉的那十年一样。

    冷淡、漠视,直到第六年才堪堪好转。

    她感受到了和哉当初的感受。

    所以也明白了自己当初到底是有多过分。

    本以为这样合该承受的孤寂还要持续很久很久,久到淮月的神魂最终消亡,又或者是久到有某一任家主说要她救自己一命。

    淮月早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在她同意了神里绫人的父亲顺延契约时就已经想好了。

    但是没预料到的是……

    她心中微动,看向神里绫人。

    没想到正对上了对方深沉的双眼。

    淮月一愣。

    在仙人愣神的功夫,神里绫人乍然开口:“你知道那位先祖的感情吗,淮月?”

    在淮月的寥寥数言之间,神里绫人已经在脑海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几乎能想到,神里和哉是如何觉得自己配不上仙人,所以哪怕直到临终,他也没对仙人说出自己的情感。几百年前的先祖情感藏得隐秘,所以淮月哪怕是看见了那些被藏起的灯笼里写着什么,也只觉得自己错怪了友人。

    神里绫人了解,他怎么能不了解呢?

    ——因为在此之前的他也是这么想的啊。

    可是后果他也看见了。

    所以在短短的一瞬间,神里绫人又改变了想法。

    他靠近了她半步,带着不容置疑的语调问:“那我呢?”

    他仔细看着淮月的神情,绝对不要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那我呢,淮月?你看待我,也是友人吗?”

    淮月一怔,说:“你可以是——”

    “但我不想是。”他说。

    不管是友人也好,还是后辈也罢,他都不想是。

    可是看着仙人怔住的神色,神里绫人后退了两步,又恢复了平静温和的笑意,他只说:“抱歉,是我一时失态了。”

    就好像刚刚什么也没说一样。

    可是淮月听的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