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里绫人继任家主后的第一个新年，是简单庆祝的。

    除了他们两兄妹和托马之外，餐桌边就没再出现第四个存在。

    神里绫华刚一落座，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而后灵光一闪，对神里绫人说：“兄长，淮月已经有月余未曾出现了。”

    神里绫人说：“毕竟冬日太冷，或许淮月正在沉睡吧。”

    绫华有点失落地垂下眼：“真是可惜，如果可以和她一起度过新年就好了。”

    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对于他们来说，淮月已经变成了很重要的存在。

    托马有些不解：“既然可惜，为什么不叫淮月小姐一起呢？”

    他是蒙德人，本就不在乎这么多礼数，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既然人就在外面的椿树上睡着，为什么不去叫醒她一起来过这个年呢？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可是这会不会不太妥当……”

    神里绫华犹豫着，托马又说：“这应该不至于，淮月小姐似乎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于是兄妹两人对视一眼。

    这不是需要考虑很久的事情。

    神里绫人顺势起身说：“干脆把今年的灯一起挂了吧，今天正是新年，也算合适。”

    绫华诧异：“兄长也要挂灯吗？”

    “只是想这么做。”他说，“往年我只以为父亲说的故事是润色过的假话，但现在发现是真的，多少也该做点什么。”

    还有一点他心里没说。

    但是这点微不足道的理由，也没有说的必要。

    托马左右看了看，突然意识到：“就我没有准备灯吗？”

    神里绫华失笑：“没关系，这并不是什么传统，就算托马没有挂灯，淮月也不会在意的。”

    片刻后，寄托愿望的灯就被两兄妹拿在了手上。

    兄妹俩许下心愿的方式很朴素，是把愿望写在纸上，再把纸暗暗放进灯中，如此简单。

    *

    在这个社奉行新年的夜晚，椿树上落了细雪，冷得很。

    两人穿着稻妻传统服饰来到树下，看着连叶子都掉光了的椿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在静谧的细雪中，神里绫华骤然问：“兄长写了什么心愿？”

    “绫华想知道？”神里绫人侧目，脸上挂着一派温和的笑意，“不妨猜猜看？”

    神里绫华想了一会：“是和神里家有关的愿望吗？”

    神里绫人摇了摇头：“我虽然期盼神里家能够繁荣昌盛，但这是我未来必将达到的事情，所以灯中的愿望嘛……自然就是其他的了。”

    他说的笃定，神里绫华一时间想不出来。

    托马想的就简单多了：“那是……希望淮月小姐可以和我们一起过这个年？”

    神里绫人笑而不语，反倒是绫华小小地吃惊了一声。

    她有点羞赧：“我倒是写下了这样的愿望。”

    等到兄妹二人挂好了灯，看了椿树半晌，到最后，绫华轻轻地喊了一声：“淮月？”

    椿树没有动静。

    于是神里绫人宽慰她：“或许是睡得太沉，等到春天开花，或许我们就可以见到她了。”

    但这话才刚刚落下，身前的椿树便荡漾开了一身的细雪。

    片刻之后，他们刚刚还在期许的人便出现了。

    神里绫华一呆，女孩就那么看着她，突然就知道自己的愿望被回应了。

    她的眼中骤然浮现出欣喜：“淮月！”

    绫华不太稳重地抓住淮月的手，脸上的期待是那样明显。

    淮月说：“不是要陪你们过新年吗？走吧。”

    说到此处，仙人浅笑一声：“我在神里家待了许多年岁，唯有你们对我如此邀请。”

    因为往常几代家主似乎都把她的地位看的太高，平日里很少对她进行打搅，偶尔醒着的时候，淮月有听到神里家的某一任家主对小辈说过：【不要冲撞了仙人。】

    她无甚关系，最初几年还忍着困倦在椿树上看了看这异国的新年是怎么过的，又与璃月有什么区别……而后没人可以聊上几句，年年也是见的一样的景色，淮月也就不看了。

    璃月的同僚们更是难联系上，隔着大海，想要聊天也不是很方便。

    而淮月还有契约在身。

    完成契约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一直没完成也无甚关系，毕竟无聊或者孤独，都是睡一觉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到这一代有个活泼的神里绫华，她小时候憧憬那些故事，便习惯每年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灯里，然后挂在椿树枝头。淮月冬日不醒，但是每到初春，她都会抱着一种奇特的新奇来看神里绫华写了些什么。

    对于她漫长的生活来说，那是一种难得的“不同”。

    听到这话，在一旁的神里绫人不由得怔了怔。

    所以……哪怕是仙人，也会孤独吗？

    也许是新年的氛围是轻松的，他卸下了往常的包袱，连说话都撇去了几分深思熟虑，还没等他自己思考是否妥当，那话就先一步出口：“此后每年，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来和我们一起过年。”

    淮月愣了一下。

    她颇为惊奇地看了神里绫人两眼。

    神里绫人突然意识到她惊奇的原因。

    他轻轻咳了一声，又转眼看向托马：“去多添置一副碗筷。”

    托马爽朗道：“好嘞！”

    绫华突然说要去房间里拿点东西，于是这里只剩下了淮月和神里绫人。

    神里绫人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突然说了一句：“淮月很宠绫华呢。”

    淮月反问他：“神里，你认为我是看见绫华的愿望才决定出现的？”

    年轻的家主敛眸沉思，“难道是我猜错了？”

    她的称呼都是这样分明，一个叫姓氏，一个呼唤名字。

    兄妹两个在她心中谁远谁近，一听便知。

    神里绫人不语。

    他几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淮月会给的答案，无非就是“绫华确实与我更亲近”。这无可厚非，神里绫人也早就知道原因，因为绫华每一年都会在椿树枝头挂灯，或是寄托愿望，或是在平日里给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守护神诉说心事。

    而他几乎不会在椿树前停滞。

    此前不以为然的他就像是每一任神里家的家主那样，对那棵椿树的态度是如此明显。

    “我也看见了你藏在灯里的文字。”就在这时，淮月突然说，“所以我出现，也是想告诉你，两盏灯的确要比一盏灯温暖一些。”

    ——两盏灯的确要比一盏灯温暖一些。

    神里绫人豁然看向她。

    心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讶异，还有自己都无法言说的些微波澜。

    他一时间哑然，于是场面静默。

    片刻后，神里绫人才像是缓过神来一般，微微抿了抿唇瓣。

    “如果早知道父亲的故事是真的……”

    这是第一次，端方的翩翩贵公子感到了后悔。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今天，在这里，这个如墨色深重的夜晚，这个飘着细雪的新年，这一刹那间，他突然觉得——

    “我该如妹妹一样，每一年都去挂灯的。”

    他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