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余啊……”在正式和迪卢克成为伴侣之后，慕之余又抽空回了一趟宗门，势必要把这个好消息广而告之。

    一时之间，整个衍宗都知道她有对象了。

    远在西方做交换生的老三也未能幸免，被自己的师姐给狠狠炫了一波狗粮，让她感觉有点噎的慌。

    但是毕竟比起师父和师兄师弟，只有老三对于这件事不太知道。

    所以出于好奇，她直截了当地问了：“那个，二师姐，你的伴侣到底何许人也？迪卢克……这个名字听着不像是华夏的命名风格，反倒像是西方人。”

    “他啊……是三千小世界的人，不在这里。”

    慕之微缓缓睁大双眼：“三千小世界？！！！师姐，你确定？！！”

    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什么，慕之微急急忙忙地问：“那寿数呢？师兄和师弟好歹都能长生，师姐你的伴侣呢？”

    慕之余沉默了一下，随即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笑脸：“寿数？大概就是……凡人寿数吧。”

    “既然如此，岂不是说……”慕之微意识到了什么，“师姐没有和他结下共享寿数的契？”

    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之微啊……”她似喟叹，轻飘飘的尾音落在风中，几乎让人无法察觉，“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们只是缔结了婚契而已。

    慕之余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她想过。

    在缔结婚契之后，她满脑子的喜悦之中理所当然地夹杂了一点对于伴侣寿数的忧虑。

    所以几乎是在那个瞬间，她直接问出了口：“迪卢克，你想要和我共享寿数吗？”

    在“长生”的面前，恐怕很少有人会拒绝。

    ——迪卢克这么喜欢我，他一定会愿意的吧。

    一定的吧？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因为对于他实在太过了解，慕之余的心中反倒失去了底气。

    她太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闪闪发光的品格获得神之眼，让他拥有了这个世界可以操控元素力的能力，但是元素力不能让他永生。也是因为这样的品格，他反倒不会如提瓦特的普通人一样受到永生的蛊惑。

    他会思考更多，于是答应的可能性就更小。

    所以目慕之余的心忍不住更加忐忑。

    在慕之余那个问题出口之后，迪卢克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之中。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最后，在天光乍泄的教堂中央，他用无比认真的语调和慕之余说：“如果我只是孤身一人的话，我一定会毫无顾忌地答应你。”

    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永生有什么好的呢？

    除了可以和慕之余一起度过相当漫长的时间之外，他原有的亲朋好友都会死去。

    迪卢克的生活不只是有爱情。

    诚然，慕之余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之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但那并非生活的全部。

    因为他并不是一无所有。

    试想一下，当朋友已经一个一个从身边老去死亡时，他非但没有死，甚至连容颜都没有改变，就这样见证着一切……这不是他想要的。

    慕之余不一样。

    她的宗门几乎都是长生的修真者，所以她不必以一种必然如此的心态思考别离。

    “抱歉。”他垂下眼睫，那双红色的双眼中怀着难言的愧疚，但还是带着温柔的力度选择了拒绝，“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慕之余想，她本不该在这种难得的日子说出扫兴的话，但是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你可要想好，如果你死了，不，你老了，已经变成皱巴巴的样子了，我就可能喜欢上别人了。”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迪卢克，对方似乎哑然了一瞬，随即失笑道：“如果那个时候之余厌倦了我，那就离开吧。”

    慕之余很是错愕：“你不挽留我吗？”

    迪卢克顺着她描述的画面想了想：“我得承认，那时候我一定心有不甘。”

    慕之余眼神微亮。

    “但是，比起这点不甘心，似乎还是让你自由更加重要。”他极为专注地看向她，“虽然今天是我们登记结婚的第一天，可我想告诉你，你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如果我已经老去，而你不再愿意待在我身边，那么……”

    慕之余眼睫轻颤，看着他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那个时候，我们就解除婚契吧。”

    ——忘记他也是一件好事。

    慕之余看着迪卢克，奇异地明白了他的想法。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道：“我知道了，迪卢克。”

    她永远也不会告诉迪卢克……

    *

    在那天之后，他们就像是最最平常的伴侣一样相处。

    迪卢克在晨曦酒庄办公，那慕之余就在晨曦酒庄和特瓦林一起玩，有的时候也会撑起脑袋坐在他对面，只是看着他就觉得心情很好。

    如果他要去蒙德城天使的馈赠，那慕之余就去那里喝一点苹果汁。

    如果他要出差，那慕之余必然作陪。

    ……他去哪里，慕之余都想要和他待在一起。

    她比此前粘人很多，几乎要到寸步不离的姿态，迪卢克不知道为什么，慕之余也不会告诉他为什么。

    此后五年，十年，二十年，四十年……

    他开始随着时光慢慢老去，而人一旦衰老，很多年轻时没有的想法的情绪就慢慢浮现。

    迪卢克在镜子里看见不再年轻的自己。

    回过头，慕之余还是一如往常的美丽和年轻。

    他心下微动，一种奇异的羞赧笼罩了自己。

    他的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逝。

    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

    慕之余抓住了他的手。

    “迪卢克。”她的眼睛还是如往常般明亮，声音也很年轻，如此看向他时，和此前的每一天都别无二致，“我们该出发了。”

    他们是去参加查尔斯的葬礼。

    那个天使的馈赠原来的酒保，眨眼之间就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迪卢克一言不发。

    回去之后，他突然问：“你想离开我吗，之余？”

    慕之余浑身一僵。

    她瞬间意识到了迪卢克问出这句话的意图，倔强地转过脸，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来：“你在开玩笑吧？还是说其实是你已经厌倦我了，才想要让我走？”

    迪卢克看着她浸润着水光的眼睛，最终轻叹了一声，把她拥在了怀里。

    又过了二十年。

    迪卢克看不清楚了。

    他似乎看见面前有个熟悉的轮廓，几乎不用多想，他本能便知道这是慕之余。

    尽管他已经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但她的脸分毫未变，就那么奇异地在心间浮现出来。

    “之余……”他喃喃，感受着身体里缓慢流逝的生机，“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慕之余握住了他的手，似乎说了些什么。

    他艰难地辨认出来，好像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要和我共享寿数吗？”

    长生。

    一百个人里或许只有十个会拒绝，迪卢克是那十个之一。

    但在人已经不再年轻的时候，再把这个问题抛出来，巨大的诱惑横在眼前，也许十个人里只有一个会拒绝。

    慕之余很希望他可以是那九个之一，但很可惜。

    他是那一个。

    迪卢克目光柔软地看着她，又一次说：“抱歉，之余……你总会遇见一个可以代替我的人。”

    慕之余哭的很伤心。

    她说：“不会有了。”

    迪卢克以为那只是她感情上涌冲动说出的话，或许直到她足够忘记他的那一天，慕之余的一切生活都将回到原本的轨迹中。

    她一定会遇见一个可以和她在漫长岁月中互相陪伴的人。

    *

    他死了。

    在迪卢克的葬礼最前方，慕之余一言不发地站着，就像一尊静默的雕像。

    温迪带着特瓦林前来吊唁。

    “温迪，你知道吗……”慕之余喃喃自语，“迪卢克一直以为只要时间足够久，我一定会忘记他。”

    温迪侧目：“你是怎么想的呢？”

    特瓦林虽然没有找过伴侣，但他知道龙族，所以他扑扇着翅膀直言：“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

    慕之余垂下眼，竟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感受着自己席卷了整个神经的悲伤是如何化作难言的疼痛在身体的四肢流转，就像是在说着事不关己的话一般，淡然的开口——

    “我是想着，如果他拒绝，我就强行缔结共享寿数的契……但是在那一刻，我还是放弃了。”

    大概是受到血脉的影响，慕之余解决问题的方法和龙族几乎一样简单粗暴。

    想要的就必须得到，要占有他的全部，要让他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

    但是大抵真正体悟了什么是“爱”，于是她选择了尊重他的选择。

    “我永远也不会告诉迪卢克……”她哑着声音，看着前方的那一块冰凉的墓碑，“我只会、也只能选择一个人。”

    他以为她会在多年之后重新爱上别人，但事实正好相反。

    她的血脉会记住这个人，于是她再也无法爱上别人了。

    如果迪卢克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在最初的教堂里就拒绝成为她的伴侣。

    所以……

    慕之余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