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鸿道:
“这是和田玉制成的,我打开那乌木方盒,盒子中就紧紧地嵌着这东西!”
说着又从另一个大衣口袋中,掏出两块矩形事物。韩大胆儿一看,那两块事物,乌黑发亮,两块一样大小,中间各有一个圆形凹槽。凹槽四周镂空,内里有许多机扩齿轮,互相咬合。外边一圈看似参差不齐,实则两块矩形外边互为凹凸互补,两下相合,正好是个正方形,看来这就是那打开的乌木方盒。中间圆形的凹槽,显然便是嵌着,这圆球的所在。
梅若鸿托着玉球道:
“这东西的材质,应该是出产自新疆的和田玉……”
说着把圆球递给韩大胆儿,韩大胆儿仔细一看,见这玉球,表面两个浅浅的圆形凹槽,却是两个大圆孔。圆孔之内,竟然还包裹着一层玉球,拨动这层玉球,发现这层玉球上也有圆孔,内里也有一层玉球。一层套着一层,层层相套可随意在其内活动,而且每层玉球上,都布满了镂雕的奇怪花纹。
韩大胆儿一见,不等梅若鸿说完,便脱口道:
“这……是个鬼工球!”
鬼工球是一种多层相套的雕刻工艺品,一般是用雕刻的材料磨成球状,然后在表面打上几个大孔,再用伞形刀从大孔不断切割掏雕,这样最终一层套一层一却是一体成型。层层都有不同花纹,十分精美。
宋代时就已经有此工艺,那时候能雕刻三层,到了清代工艺技术发展,已经可以雕刻出几十层了。但雕刻鬼工球,都是用牙、骨、角或是木头作为材料,很少用玉石,因为和田玉十分坚硬,雕刻难度甚大,且柔韧性极差,如果雕刻鬼工球,十分容易断裂损坏。
更何况眼前这个和田玉鬼工球,竟然内有七层,而且每一层,都雕刻了很多弯曲花似的勾回透孔,密密麻麻的,手艺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
其实梅若鸿也知道这东西是鬼工球。她家是书香门弟,祖上多出文人,家学渊源。她父亲又喜欢收藏书画字帖,印石玉器,所以从小耳濡目染,也略有涉猎。之前膀大力案中,浮尸胃里发现的,那海象牙染色的虬角,乃是晚清才出现的人造镶嵌物,且是骨角所制,那时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古物,而且被胃液泡得褪了色,所以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梅若鸿本以为,韩大胆儿从小不信鬼神,更对老八股的玩意儿十分厌烦,对这些古代工艺更是丝毫提不起兴趣,全没料到,他竟然会知这种鬼工球这种工艺,所以颇为刮目相看。
其实韩大胆儿家里有钱,他爹也爱收藏个古玩字画,金石玉器。他老娘家里以前也是做古玩生意的,他舅舅也对古玩玉器颇为熟悉。估衣街古玩铺的蓝半尺,就是韩大胆儿舅舅介绍给韩大胆儿他爹认识的。
韩大胆儿对古玩字画一窍不通,但玉石之类还略知一二,小时候家里有两块田黄石。俗话说一两田黄二两斤,前清那会儿田黄石是乾隆皇帝的最爱,被誉为“帝石”。
韩大胆儿那会儿小,也不懂这些,把田黄石当成滑石猴,在屋里地上写字画画,被他爹发现之后,可心疼坏了,就拿着鸡毛掸子,满屋子追打韩大胆儿,结果韩大胆儿爬上一个多宝阁,把整个架子都拽倒了,有摔碎一个清三代的官窑瓶子,还有几件和田玉雕刻的玉器。还有一个便是象牙雕成的十三层鬼工球!
韩大胆儿他爹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罚韩大胆儿在院儿里跪了一宿。当时,韩大胆儿其他的倒不感兴趣,只是对那摔得稀巴烂的鬼工球,十分好奇。后来他才知道,这东西竟然是一体雕刻而成的。所以一见这玉石球层层相套,登时便知道这是个一体雕成的鬼工球。
韩大胆儿觉得这鬼工球藏在机关盒中,被殷枭妥善存在银行保管箱中,必然和三阳教有极大关联。于是拿起鬼工球,对着阳光端详,见那鬼工球,透过阳光,映照在地上的影子中,竟然有许多奇怪符号,显然是鬼工球层层镂雕的奇怪花纹,在阳光下照射所致。
而且只要稍微拨动鬼工球内里套层,地上影子中的光线符号,就会变换样子,其状甚为古怪。
韩大胆儿想让梅若鸿拿着鬼工球,冲着阳光举起来,然后自己从警服衣兜拿出个钢笔和小本子,想影子中的花纹符号描摹下来。
他刚把鬼工球递到梅若鸿手里,这才瞧出,梅若鸿面色有些憔悴,显然是为了解开乌木方盒劳神劳心,费了不少时间精力,心中即歉疚又感激,把递给梅若鸿鬼工球的手,又缩了回来。
韩大胆儿顿了顿,本想说两句感谢、辛苦之类的话,可想了想又觉得,说这些既没诚意,又显得很敷衍,寻思了半天,却忽然脱口冒出一句:
“我请客!!”
梅若鸿没想到韩大胆儿冒出这么一句,微微侧头两眼望着他。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唇红齿白,眼神略显疲惫,虽然面色憔悴,却有另一番,飒爽之外的柔弱敢。心中觉得,此时的梅若鸿,竟然说不出的好看,一时间心中砰砰乱跳。
他赶紧把眼神挪开,看向别的地方。梅若鸿似不解其意问道:
“你要请什么客?”
韩大胆儿刚才瞧见梅若鸿憔悴的样子,觉得不落忍,心里想做出点补偿,但话说得太快也没过脑子,其他他也不知道要请什么客。本想说去西餐厅,可又觉得这么说没什么诚意。
他忽然想起,之前路过劝业场,看见楼下贴着广告海报,说劝业场有新文明戏《罗宾汉》上演,这文明戏其实就是话剧。于是赶紧回答道:
“我请你看戏!劝业场天乐戏院有新文明戏上演!还有天宫影院演美国电影……”
他想想还觉得不够,又补充道:
“劝业场还有地球厅,咱们可以去试试!”这地球可不是咱脚下踩着的地球,当时地球说的就是保龄球。
天津卫劝业场,民国17年开业,建在日租界旭街和法租界梨栈大街交口,是当时集餐饮娱乐,休闲购物为一体头号的大型商场。
劝业场中的八大天,天宫影院上演的,都是最新的国内外电影。天乐戏院培养的戏班子还改编上映了不少文明戏,像是《侠盗罗宾汉》《西游记》什么的。
劝业场里还有天外天游乐、天露茶社、台球厅和地球厅等等,就算在里面玩儿一天也不觉得腻歪!除了这里,韩大胆儿也想不出什么其他地方,于是就答应手里案子一结,就去买戏票电影票。
说起案子韩大胆儿忽然想起,今天一早要调一队人,去查抄九道弯胡同,刚才看见鬼工球,光顾着新鲜了,差点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他和梅若鸿约好去看戏,转身就要进警察厅大门,梅若鸿见他忽然神情焦急,于是就问起眼下他侦办的到底是什么案子。
韩大胆儿本想赶紧去调集人马,但梅若鸿神情关切,他也不好转身就走,于是转身又和梅若鸿简单说了下九道弯儿的案情。
这时候范统举着两套烧饼馃子,一边走一边吃,正往门口来。韩大胆儿见他要进门,就叫住了他,让他先去找梅本事,说要调一小队人马,去查抄九道弯。范统举着烧饼馃子,赶紧去了梅本事办公室。
梅若鸿听韩大胆儿简要讲了下,九道弯儿的见闻,略微沉思,便说道:
“我记得在外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建筑设计师,那个设计师除了设计大楼建筑,还擅长画画。他能用视觉误差,画出几近真实的街道,放在远处,利用光线等视觉错觉等效果,能把一面墙,画成一条很远的街道!”
韩大胆儿本来着急调集人手,但听梅若鸿这么说,忽然就有了兴趣,于是急忙追问。
梅若鸿接着道:
“当时那个建筑师,在一面墙上,画了街景,由于那面墙两边有建筑,遮挡了部分光线,造成了不小的视觉误差,有些不熟悉的人,走到墙根才发现没有路,有的人还撞在了墙上。后来当地警察怕这墙上的画,会造成危险,于是勒令建筑师用涂料盖住了原本的街景画。”
梅若鸿嘱咐韩大胆儿道:
“说不定九道弯就利用了人为的视觉误差,也许未必是那种立体的街景画,但原本是四通八达的胡同,没理由突然变成迷魂阵……”
韩大胆儿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听梅若鸿说得恳切,听这意思,好像要跟着韩大胆儿一起去查抄九道弯。可那九道弯儿真相未明,实在不便带她犯险。
于是赶紧婉言阻止,让梅若鸿打消同去的念头。并且和梅若鸿约好,下星期去劝业场看戏。
梅若鸿知道他不愿自己犯险,于是嘱咐道:
“你去的时候,要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环境,看看有没有人为设置的视觉陷阱才行!”
言罢便告辞转身离开了。
韩大胆儿瞧她走出很远,这时低头见手里拿着的鬼工球,和那拆解的乌木方盒。本想出声叫住梅若鸿,让他帮自己在研究一下这鬼工球有什么古怪。
韩大胆儿在男人堆儿里,虽然算得上胆大心细,但和梅若鸿比的沉稳细致一丝不苟比起来,那可就差远了。再说他韩大胆儿对玉器古物,一知半解,不像梅若鸿家学渊源涉猎广泛,要是鬼工球在她手里,必然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连番找梅若鸿帮忙,她从不推辞,为了帮自己化验,之前就已经病倒了,这些天又帮忙拆解乌木机关盒,大费心力,着实伤神。见她那有些憔悴的脸庞,韩大胆儿实在不忍心在开口相求。
这时候,已经走远的梅若鸿,忽然站住脚步,转身望向韩大胆儿。远远地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神情,韩大胆儿也能猜出,梅若鸿一定是想帮自己解开鬼工球之谜,所以才转身望向自己。
韩大胆儿赶紧像梅若鸿挥手告别,把鬼工球和拆开的乌木机关盒揣进兜里,转身快步走近警察厅大门。
梅若鸿站在远处,见韩大胆儿挥手告别,转身进了警察厅,她也猜出韩大胆儿是怕她再劳神费力。但那恐怕不是对心上人的心疼,却只是不想再过多亏钱自己而已。
韩大胆儿对自己终究是感激为多,却甚少又男女之情。不免心中有些酸楚,泪珠从眼角滑落,转身默然的离开了。
韩大胆儿走进大门,远远地站在暗中,回身又望了望梅若鸿的背影,见他双肩微颤,心中也有些动容,觉得自己对她实在不怎么样。
这时他忽然想起,那天卡迪拉克轿车中,那带金丝边眼镜的青年。看那青年家世优越,待梅若鸿也甚为殷勤。心中不由地想,或许和那青年一起,对梅若鸿才更好,也不会妄负了她一番情义。
韩大胆儿念及此处不再多想,赶紧前往侦缉科,梅本事的办公室。他到了办公室,见范统站在门口没进去,一问才知,原来梅本事还没来呢。
俩人足足等了半个钟头,才看见梅本事晃悠着小步,捋着大背头来到办公室门口。
梅本事见韩大胆儿和范统在门口等着,一问才知,韩大胆儿昨夜遭遇,不免一番假模三道的嘘寒问暖。
韩大胆儿赶紧和梅本事说了,调一队人去查抄九道弯儿的事情。原以为这案子是梅本事派下来的,他必然一口答应。谁知们本事却说,九道弯儿的案子不急,可以先放一放。
韩大胆儿不明究竟,赶紧追问原由。梅本事本来顾左右而言他,最后韩大胆儿急了,不给人去查抄九道弯,自己就辞职不干了。梅本事这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之前紧着督办九道弯儿人口失踪案,是因为市政府高官的家属不见了,因为之前去过九道弯一带,所以以为也是在那片失踪的。但过了些日子,那个高官家属竟然自己出现了,原来是因为在回力球馆赌输了一大笔钱,回家怕挨骂,于是躲到外地散心去了,这两天才刚回来。
既然高官家属没在九道弯失踪,那这案子也就不在紧要了,哪年天津卫失踪人口不得有个百八十的,丢几个老百姓算什么,也不用着急忙慌的追查了,先紧着别的案子办就行。
说着又把一宗绑票案扔到韩大胆儿眼前,有个天津卫富商的儿子,被人绑票了,勒索两万块大洋。梅本事让他先去查这个案子,九道弯儿的案子可以先放一放。
韩大胆儿当时就火了,伸手裂衣服摘帽子,当时就要撂挑子不干。梅本事见他是来真的,当时也有点慌了。他手下除了真能办案缉凶的没几个,韩大胆儿可是手里头号儿的精兵强将,他要是走了,自己屁股底下这把椅子,恐怕也坐不稳了。
梅本事只能出言劝慰,有答应调几个得力帮手,让韩大胆儿带去查抄九道弯儿。人不能太多,而且要暗中调查,至于富商儿子的绑票案也不能放下。
韩大胆儿这才勉强答应,毕竟绑票案也是案子,不能放任不管,但眼下,要赶紧去九道弯儿,救出齉鼻儿才行。
除了范统,梅本事又派了四个警察,帮着韩大胆儿人一块儿去九道弯儿探查。但没料到,韩大胆儿带着几个人,在九道弯儿一番查探,却又扑了个空。几个人在这片胡同绕了几圈,就各自走出了胡同,全不像昨晚赛的,掉进了迷魂阵。
昨晚韩大胆儿发现的那些诡异的端倪,此刻竟然全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