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

    两天后。

    韩飞催命似的砸门时，我还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我穿着背心拖鞋迷迷糊糊地给他开完门，往回走了几步又惊醒，指着风尘仆仆的他，“诶你，你怎么回来了？”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气氛尴尬，我翻了个白眼，装迷糊，滚回床上睡去。

    他跟着我走进房间，“属猪吗你，敲了十分钟才醒。”他走过来把我的被子给扯了去，我随手拿起一个枕头冲他有气无力地砸了过去，“能给你开了门就算不错了，老娘昨天忙到两点才回家，再不睡觉会死人的。”

    “好，你接着睡。”韩飞把被子砸在我的头上，没好气地说，“等你哪天睡成猪了可别来哭着喊着求着我让我带你健身。”说着还特别骚地撩起自己的上衣，一块块的腹肌在柔和的阳光底下别提有多诱人了，只是可惜，这么一副美妙的画面被我给睡了过去。

    我眼睛都懒得睁开地“嗯”了一声，又翻了个身死死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做了一个好梦，梦里一只黄鼠狼奸笑着冲我撩起他的衣摆，想用它的腹肌色诱我，我这人刚正不阿，不为美色所诱惑，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它怪叫一声，拖着尾巴跑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厨房里飘来久违的食物香气，我边刷牙边倚在厨房门口看着韩飞系着小围裙忙上忙下。

    他见到我，白眼都懒得翻，嘴里噼里啪啦一长串话，“你说你一个人住怎么活下来的，冰箱里除了说明书什么都没有，碗柜里除了二十只发霉的碗和一箱没有吃完的方便面，就只剩下那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鼠了。你家老鼠都被你饿死了你知道吗。”

    “……”我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都懒得开口。

    “你再不管管那些被你扔在地上的土豆，它们都可以生出小土豆了。还有啊，刀锈了，油没了，盐盒子里竟然全是糖，筷子还是单数。舒乔，看不出啊，您真有贤妻良母的资质。”

    我又是懒懒地一撇，刷着牙往洗手间走去，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上次开火是在什么时候，似乎是过年的时候，泡了包方便面来着。

    “怎么就回来了呢，怎么，法国热辣的美女无法满足大少爷您的审美？”

    他不理我，岔开话题，“去好好洗个脸，待会就可以吃饭了。”

    我洗了把脸，走到餐桌面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个着急，噎住了，韩飞赶紧倒了杯水给我。

    “你现在就像一只饿死鬼。”

    “哼哼。”我鼻子里哼哼两声，“看不出你还这么会做饭啊。”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少爷我是谁。”他把短袖T恤的袖子挽到肩膀上，拿起筷子尝了两口菜，“也不怎么样嘛。”

    我埋头苦吃，装作没有听见他这句话，他说这句话不过就是想让我夸他的菜好吃，这个贱人，就这德行。

    吃饱了之后我把手里的碗往他面前一推，“去，洗了。”我习惯地去摸口袋，想抽根烟，但是看了看韩飞，罢了。

    “诶，你挺会装大爷的啊。”

    “不是有事求我吗，有事就说啊，费这么大的周折，又是打扫卫生又是做饭的，怎么不过来给我捏捏肩捶捶腿啊。”

    他尴尬地一笑，“这就被你识破了？”

    “韩飞你知道吗。”我凑到他面前，“你现在这模样就跟那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一模一样。”

    “有吗？”他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瞎说什么呢，黄鼠狼哪有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行了，别贫了，有事就说吧，跟我还拐弯抹角。”

    他指着门口那口行李箱，“我回来了，然后被我爸赶出来了。”声音雀跃，无比兴奋，可一点儿都不像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人。

    “赶出去了住宾馆去啊，住我这儿来干嘛？”

    “穷。”他一脸的便秘表情，冲我挑眉，“我才开始打拼呢，哪有收入啊。”

    “不要脸，你能没钱。”我嗤笑，心中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兴奋，“先把碗筷刷了再说吧。”

    一个小时后，我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就是韩飞放着上尉的军衔不干了，回到新市来，用他那双硕士学位，成功在一家外企骗了个部门总监当，这本来也没什么，挺正常的，从法国回来了也没怎么，但他非得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去开一家咖啡馆。他爸那么血性的一个人怎么能容忍，绝对的不同意。韩飞还是那个倔脾气，提着行李箱就跑我这儿来了，说是时间长了他们就会妥协。

    他也笑眯眯地对我说，“你不同意我住你这儿也没关系，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我有多好，毕竟，没有我你只能每天叫外卖吃泡面。”

    “……”看在他做的菜还能吃的份上，我忍了。

    ……

    让他睡沙发，另外一个房间堆满杂物，收拾起来不是一个小工程，他目前也只能将就将就。

    但是我觉得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什么话都不说难免太不够意思，于是，装模作样地劝说了一番。

    “你开咖啡馆干什么？”我缩在沙发上看韩飞打游戏，他盘着腿坐在地板上，全神贯注。

    “送你啊。”他随口一说。

    “好啊，送我我就接着。”我打了个哈哈，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指着电视机屏幕，“诶，后面那个，你快要被爆头了，喂，赶紧的，你瞎了！这么久不打游戏你残了还是傻了！”

    “你厉害啊，”韩飞拿起另一个游戏机给我，“咱俩一起来。”

    “好！”我兴致勃勃地从沙发上摔到了地毯上，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在地板上，“看老娘我不杀得你连妈都不记得。”

    “哈哈。”

    不由得想起我们高中玩游戏那会，每天迎着初升的小太阳，脸上散发着兴奋的光彩，乍一看还以为是因为即将接受知识的滋润，而事实上，我们是打了一通宵游戏……我们总是从学校外面麻溜地翻墙回到学校，在太阳温暖的照耀下，趴在课桌上睡得像猪一样死。

    老师一教鞭甩下来，我们吓得一弹，迷迷糊糊看了愤怒的班主任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睡死过去。

    于是，劝说这件事就这么给耽误下来了，后来几次想要找机会跟他好好说一说，总是忘记，而他，似乎是来真的，找好了店面，谈好了价钱，开始找人装修，回家越来越晚，经常带着一身的灰尘回家，我都觉得他做的饭菜里有石灰味儿了。

    我说，“韩飞你不会是去做农民工了吧，每天这么脏兮兮的，去，赶紧去洗洗。”

    “诶，你说如果我去当两天农民工玩玩，晒出性感的小麦色皮肤，是不是会更加受姑娘欢迎？”

    我愤怒地吼他，“你去死吧！”

    我妈知道韩飞住我这里，忧心忡忡地来视察了一番，发现我的房间里面没有一点韩飞的东西才“放了心”，但是她那虚伪的表面下又果不其然地藏着遗憾，“我跟你讲啊，这男女同居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你们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但是有些东西还是说不定的，哪天你肚子真被他搞大了，记得告诉我，我马上告诉她妈妈，我们一天之内就能够搞定你的婚礼！”

    “……”

    我妈说话还是这么大尺度，她那兴奋得上扬的尾音让我冷汗直流，听她这意思，我和韩飞之间不发生点什么还真有点对不住这么多孤男寡女的夜晚。

    她明显想多了，我每天累得回家倒头就睡，韩飞也是每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又是上班又是忙店里，回到家都累得脚趾头都不想动，我们经常就是像死尸一样躺在沙发的两头，我踹他两下说韩飞做饭去，然后他哼哼两声表示不想动，过了半天他翻了个身，叫我去给他放洗澡水去。

    这如果还能发生点什么也真是有鬼了。

    一个星期后，韩飞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在我这安营扎寨，他把那间杂物间收拾了，惊天动地搬了进去，还炫耀似的当着我的面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里……

    我跟他“委婉”地提了十八次房租的事情，这孙子就是能耐，一次次装作没听到，他打着哈哈绕过我，回到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

    我欲哭无泪。

    其实也就我自己心里明白，那堵墙，终究还是松懈了，我终究，也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任凭曾经如何的山盟海誓，如何地相依为命，时间这种东西，还是会淡化一切，作为补偿地，它也会加深什么。

    当某天在超市买菜买零食的时候，我这才想起自己很久都没有碰过烟酒，也很久都没有再失眠。本以为烟酒会不可避免地相伴我一辈子，失眠也是家常便饭，其实治愈起来也就这么简单。

    无声的，自然的，一点一点，让原本虚伪的东西，分崩离析。

    又是一个星期天，我正在厨房“做饭”，门铃响了。

    好吧，我连菜都切不好，那种需要开火的事情是一定驾驭不了的，不过把从外面打包的外卖一样样倒到碗里这种小事还是能做的。

    打开门一看他爸铁塔似的站在门口吓了我一跳，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跟韩飞一样，那时候在外面嚣张得跟什么似的，但是一回家还是得夹着尾巴，我们最怕的人就是他爸。

    其实韩飞他爸平时是很好的一个人，算得上和蔼可亲，有什么好吃的就让她妈送一份到我这来。即使这样我对他爸还是有出自灵魂的高度恐惧。高中的时候我们在外面犯下什么混账事回家都逃不掉一顿打，他爸揍他的时候我在边上看着，他用皮带抽韩飞，那啪啪响的声音让我的心一颤一颤地。他爸不打我，看我是个女孩子，皮带抽在身上会留疤，只是训我，很严厉很严厉，那种来自军人的不怒自威无时无刻不打心底里压制着你，让你在他面前连一个屁都不敢放。所以我跟韩飞俩人总是在外面装大爷，在他爸面前装孙子。

    装孙子的时候来了。

    我连忙把他爸请进来，连地上的勺子都不捡了。“叔叔，您快进来坐，喝点什么啊。”

    他爸一进来就皱着眉头打量客厅，我在心里咒骂韩飞，早上起来的时候也不收拾收拾房间，狗窝似的，多不好交代，他爸误会我欺负他该多不好。

    他爸没有回答我，“韩飞这些天就住在这？”

    “我跟他说过好多次了，出去住酒店，他听不进去，哎，跟我缩在这狗窝里，真是难为他了，我们又都不是那种擅长做家务的人，平时将就点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