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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年 老马归途
    长安城中。

    方士们仗着有陛下撑腰,一时间无恶不作,百姓叫苦不迭。

    寻常官员怕惹祸上身,只得假装看不见。

    老臣们亲眼目睹少府的金银被大把、大把挥霍,深感痛心,数代先帝积累的资财,变成了一座座神祠,供奉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仙神。

    他们入宫规劝,陛下愣是爱搭不理,有时干脆避而不见。

    无奈之下,臣子只得将目光投向天子的一对兄弟。

    梁王刘云,楚王刘凤。

    元鼎帝登基以来,对二位胞弟颇有照顾,待遇之盛,纵观古今实为罕有。

    两位王爷将兄长的表现看在眼里,不由惋惜,更是入宫规劝。

    元鼎帝对胞弟格外亲近,像是短暂醒悟过来,加之近来身体无恙,倒不需要方士。

    干脆大手一挥,把方士们赶到宫外。

    失去了天子庇佑的方士,立刻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

    不少方士被当街打死,巡视的衙役视而不见,只是象征性地维持秩序。

    可见,方士有多么引人憎恶。

    未来的日子,长安又恢复了平静。

    君臣和乐,朝堂清明。

    唐侯将其看在眼里,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只要汉帝的身子出现差错,立时就会像一颗火星子,将盛世底下埋藏的薪柴点燃,引起一场浩劫。

    倘若不能度过,这大汉的寿数到这就结束了。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又过去五年。

    元鼎十七年,四月。

    罗布泊。

    又有一位老友到了寿数。

    当年健体发达,行步如风的马爷,终是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

    以一匹凡马的寿数而言,马爷可以称作高寿。

    只可惜,与它作伴的皆为天地异种。

    白兹是义渠异兽,寿数远胜寻常的走兽。

    龙马是河图神兽,罗布泊一日不枯,它就能一日长存世间。

    白龟乃楚国神龟的子嗣,亲历神话时代的辉煌,见证炎黄薪火的诞生,是真正的长生异种。

    李常笑自己,更是不必多言。

    比起旁人,他连自我了结都做不到。

    这日,黑马无力地趴在地面,脑袋垂在李常笑腿上。

    异兽们围着它,目珠晶莹,泪光灼灼。

    尤其是龙马。

    倘若细算下来,黑马的大半生是与龙马一同度过,龙马也是第一次相伴相守,同喜同悲。

    奈何仙凡之属,终有一别,沧桑二字不足以道尽生死,却是对每一份送别最神圣的礼赞。

    龙马弯下身子,舔舐着马爷逐渐冰冷的躯体,黯淡的瞳孔残余着留恋。

    李常笑忽然感觉到,身下一轻。

    一时间,百感交集。

    随后,在他的注视下,龙马低下头颅,将身子挤到马爷怀里。

    哆嗦的身子,诉说着清夜清冷,还有离愁寂寞。

    李常笑守了他们一夜。

    直到太阳重新升起,将温暖重新传递到人间。

    龙马直起身子,叼着马爷冷却的身子,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着罗布泊迈去。

    沙土地上留下一道足迹。

    湖水摸过脑袋,很快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这一切,方圆百里的大树低垂,林间走兽发出悲戚的哭声。

    李常笑瞳孔微缩,眼底闪过不可思议。

    他能感觉到。

    从这一刻起,罗布泊的生命在流失。

    并不是因为外物,而是龙马选择了自我消亡。

    李常笑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喉咙又咽了回去。

    “龙马的孤独是有道理的,过错在我。”

    “我自以为布施福泽,递送温暖,实则害苦了龙马。”

    “天地异兽坐镇一方,无喜无悲,自然淡漠,这才是造物的初衷。”

    “非大道无义,而是长生无情!”

    罗布泊外,楼兰古城依旧繁华。

    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马,游商进出城池,俨然一派圣地场景。

    可要不了多久,这里将彻底荒芜,楼兰人失其故土,风沙吹过,将过往的一切彻底掩埋。

    后人面对楼兰遗迹,只能从断壁残垣中,窥见少许彼时的繁华,幻想那是多么美好的景象。

    李常笑打定主意,迅速调动内海中的两颗星辰。

    一颗深蓝,一颗浅绿,分别象征着五行中的水和木。

    下一秒,李常笑轻轻招手。

    两颗星辰飞向罗布泊。

    一颗沉入湖底,化作源源不断的池水,维系着罗布泊的安稳。

    一颗包罗林木,治愈干枯的老树和生病的野兽。

    星辰离去,李常笑的气息猛然下降,两道光芒重新在他体内升起。

    “若善而待之,还能有千年国运。”

    千年的时间,足够楼兰人重新找到一条求生的道路了。

    倘若结果不变,或许命该如此。

    做完这些,李常笑看向白马和白龟,面露无奈。

    “走吧,回去了。”

    白龟直起身子,抱住他的腿,态度极其坚决。

    白马昂首声嘶,用脑袋拱他,意思有些不明。

    李常笑连忙安抚,继续道。【1】

    【6】

    【6】

    【小】

    【说】

    “好,不来了,不来了……”

    ……

    落日余晖,将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长安城楼,元鼎帝年过不惑,容貌成熟了不少。

    他轻抚着长须,听到城下传来的“陛下万岁”,再看城外的渭河,还有那遥不可及,直入云霄的秦岭大山。

    皇后卫氏小心翼翼站在身后。

    她缓步上前,熟练地攀住元鼎帝的手。

    元鼎帝转过身,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如从前那般,轻抚卫氏的俏脸。

    可那么一双手,在对上卫皇后初显老态的脸时,竟硬生生顿住。

    元鼎帝的眼里闪过错愕,从什么时候起,卫氏这般苍老了。

    卫皇后有些失落,很快藏住了这点情绪,露出了让刘懿熟练的笑脸。

    “陛下,该用晚膳了。外头风寒,不若进屋里,臣妾已备下饭食,都是陛下喜欢吃的。”

    一句又一句“陛下”,将刘懿拉回到现实。

    他点了点头,仿佛找到了熟悉感,露出了笑容。

    抬起手,“同往。”

    “好。”

    卫氏惊喜地应了一句。

    夜幕下,帝后偕行归去。

    太监们低着头,总觉得今时不同往日,可又说不出“不同”在哪。

    怪矣,怪矣。

    东宫,太子妃处。

    雍容华贵的太子妃,有些期待地看向面前的黑袍女子。

    黑袍女子口中念念一词,若细听,可以分辨出,是一种楚地腔调。

    她们还有一个称呼,“巫”。

    巫,祈神也,是为求生。

    巫,蛊咒也,是为请死。

    良久,黑袍女子睁开眼,露出了一抹笑容。

    “太子妃,大礼成矣,不日将有龙孙。”

    她的话好像有种魔力,让人信心倍增,不由信服。

    太子妃大喜,十指环绕。

    不知道是在感谢先祖,还是感激巫女。

    巫女低下头,黑袍将她笼罩。

    白皙而姣好的面容下,透露着一股麻木,而后又变得残忍。

    看上去矛盾极了。

    可当抬头时,又复归淡然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