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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52:父子之间的辩驳
    庞籍很是郁闷,好端端的怎么就扯上贪腐了。

    这事儿和开封府八竿子打不着啊!

    今日拿了那么多朝中官吏,开封府自建成之日起,就没有这么风光过。

    当然,风光的代价也是惨烈的。

    那些官吏还没下诏狱,朝中弹劾他的奏疏就已经入宫了,连带枢密使王臻,和始作俑者秦为。

    只是赵祯那边却没有什么动作,反而是政事堂的两位宰辅苦不堪言,手里压着那么多的奏疏,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最后还是张之白拍板——一概留中!

    也就是说,这些弹劾的奏疏石沉大海了。

    别管那些人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事儿赵祯是管定了!

    等下衙回家后。

    庞籍就见自家儿子坐在边上皱眉思索,便随口问道:“在想什么?”

    庞世英扇动了几下折扇,说道:“爹爹,国子监的那些学生学的太苦了,每日睡觉大多在两三个时辰,孩儿担心时日长了受不了。”

    “可是受不住了?那等明日为父去和甄良说说,给你放几天假歇歇。”

    说是慈父多败儿,但庞籍完全不担心这个。

    因为他的儿子足够聪慧,累了就该歇歇,反正他的儿子足可以应付科举了。

    庞世英摇摇头,笑道:“孩儿是有些累,不过大家都是这样学的,孩儿却是不好搞特殊。”

    “这是好事。”

    庞籍闻言点点头,欣慰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头悬梁、锥刺股!

    永远都是当代学子最值得效仿的学习方式,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庞籍想起今日的事,不禁说道:“黄河可挡北人南下,当复归东流啊!”

    这位将来要做枢密使的一代贤相,觉悟早就被激发了。

    他早已发现了大宋军队的现状,那些整日活在被忌惮、被打压的军队,指望他们去和辽人浴血奋战,可能吗?

    要是你整天被看着,被关着,还时不时要被打压。

    就这样的氛围下,你能提起战斗力去和敌人拼杀么?

    所以他觉得大宋的军队压根就不是辽人的对手,所以才在后来坚持给黄河改道,大家的目的俨然达成了默契。

    打不过,所以才要防御!

    可庞世英却吃惊的道:“爹爹,那是黄河啊!天地之物怎能随意更改?”

    庞籍却叹了口气的道:“说的正是黄河!若是没有黄河,大宋将失去一项最强力的防御,辽人便可顺着河北路一路打过来。”

    在他看来,当年若非是有一条黄河作为天然防线,辽人绝不可能接受什么澶渊之盟,恐怕早就倾国南下了。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阻碍,辽人最终才会停止侵略的步伐,他们没有把握渡河,更没有把握在战线被黄河隔断的情况下,还能一举荡清南国。

    所以没有障碍的突击,大宋挡得住吗?

    挡不住!

    别说大宋挡不住,现在任何一个国家,在没有强力防御加持的情况下,在辽人面前都只有被蹂躏的份儿。

    庞籍很理所当然说道:“辽人谈及黄河时总是恨不能飞跃而过,就是担心打到了黄河边上时被阻拦,如此僵持不下后,辽人只能望河兴叹!”

    大宋失去幽燕之后,仿佛连最后的一丝骨气都失去了,再面对辽人时,他们甚至连说几句硬气话都不敢。

    生怕辽人借此南下。

    这也间接证明了大宋对失去幽燕之地的迷茫和恐惧。

    没有长城和那片山脉作为屏障,中原国家就是周围牧族的活靶子,一旦到了青黄不接的年景,他们就会像饿极了的野狼。

    一旦开战就是短兵相接,敌军但凡能击破任何一条中原防线,就能直接突袭大宋内部,再想抵御可就难了。

    但若是有黄河作为防御,等辽人一路突击到黄河边上就傻眼了,这么宽的河且水流湍急,辽人又大多是骑兵。

    怎么办?

    你总不能连人带马飞过来吧?

    到时候哥只要守住黄河这边,然后把方圆之内船只都给烧了,让你在河对岸干瞪眼。

    而等你吭哧吭哧的打造出来船只时。

    大宋在岸边早就布下了防线,到时候也只需攻击你的战船就行,这边甚至连短兵相接都不需要,就能轻易地将辽人遏制在黄河北岸。

    这也是当初为何有人提议,要将河北路拱手让给辽国。

    理由更是奇葩的不行,守不住、不好守、没必要……咱们不是有黄河嘛,而且河北路孤悬河外,经常被辽人袭扰,就算不放弃也没什么大用。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说什么大宋繁荣,可谁看到这繁荣背后的苟且和怯懦?

    这就是支持黄河改道东流的朝臣们的如意算盘,他们只想着如何才能偏安一隅,如何才能保住他们现有的生活和荣华。

    至于河北路那边的大宋百姓……等到辽人攻占河北路后,他们只需将这些人全部定义为叛贼,那么一切就都会变得理所应当。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等到百年后的金人渡河时,那是何等的轻松,多年来养成的偷安习惯,让他们以为,只要黄河在,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甚至压根没人关注。

    庞世英捏着折扇敲打着桌面,淡淡说道:“爹爹,水流自然,除非人工挖出千里宽阔的河道,甚至上万里,否则万万不可能……”

    千里河道,那是多大的工程?

    更别说万里河道……那比再修建一道长城还要困难!

    大宋再有钱也承担不起,别说是大宋,任谁都承担不起啊!

    庞籍淡淡的道:“疏浚横陇河道即可,到时水流加速向东,一可解黄河北流的问题,二可增加黄河南岸的防御。”

    这是不嚯嚯完了心不甘啊!

    庞世英捂额道:“爹爹,这是在冒险,谁能保证水流加速后黄河下游不决口?谁有能保证流向一定能向东?”

    庞籍却平静的道:“做事哪有不冒险的?他秦为一直想着革新,你现在是他的学生,恐怕革新这事儿他也与你们说过不止一次了吧?”

    庞籍将话题转移到了革新上,庞世英无奈只能点点头。

    秦为革新的想法已经不是秘密了,从以工代赈开始,再到如今的振兴国子监,这些操作只要稍加联系就能看出。

    他早已在为革新做准备了。

    看儿子点头,庞籍心中稍有欣慰,用教诲的口吻道:“只要能挡住辽人,大宋便可从容革新。若不能内部安稳,若不能积攒更多的底蕴,大宋则能从容地对外用兵?待到兵马雄壮时……大宋自然会反击!”

    庞籍知道革新不会一帆风顺,所以他担心一旦出现震动,外敌弄不好就会趁机而入。

    因为他太了解大宋军力的现状了。

    黄河就是能给大宋带来安稳的天然防线,只有安稳了,才能抽出时间厉兵牧马,才能慢慢改善大宋军队的质量。

    等到宝剑磨出锋芒,到那时一切皆可为!

    庞世英觉得自己的爹爹很是陌生,这不像是那个当初一心踌躇满志要改革大宋军力的父亲了。

    他竟然没了雄心,只想着如何才能保全。

    可是一味地防御真的能够保全吗?

    庞世英带着那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向庞籍。

    忍住痛心疾首的叹声道:“爹爹,万一黄河决口……大宋还有北方吗?”

    庞籍不自然的道:“那就不让它决口就是,只要做牢靠些,总能挡住那些决口的问题,若是不行,那就接着加固!”

    决口是因为没加固?

    你想加固成什么样子?

    真要把黄河修成一道沟渠才行么?大宋有这个实力么?

    庞世英的手在颤抖,这是怒气在发作。

    可身前是自己的老爹,他万万不敢发火,所以用力的呼吸几下。

    尽量压着火气说道:“爹爹,六塔河过不了黄河水,正如现在的横陇河道,若是强行改道,只会酿成大祸……”

    庞籍皱眉道:“哪来的歪理?”

    “这不是歪理!”

    庞世英真的生气了,“两成宽的河道怎能过黄河的水?这是……这是无知!”

    庞籍的面色铁青,右手忍不住想挥动而去,最后他忍住了,冷冷的道:“谁教你的这些?你怎么知道河道撑不起黄河?”

    大家都是臆测,凭什么你们就反对的如此铿锵有力。

    庞世英深吸一口气,“是秦先生。”

    在入国子监以前,庞世英眼中除了一个秦为,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而入了国子监以后,不管是韩琦还是文彦博,甚至是那个有些木讷的欧阳修……他们只是跟着秦为多学了几个月而已。

    可就这几个月的差距,便成了一道天堑般,让他有心超越却无力实现。

    原因不是天赋,而是眼界和看待事物的角度,这种差距是需要时间来弥补的,再聪明也不行。

    你只有改变了眼界,才能看到更多不一样的东西。

    短短的三个月,他在国子监里学到了前半生都不曾接触过的知识。

    那些知识像是刀刻斧凿一般深深的可在他的骨子里。

    庞籍讥讽道:“他什么都对?这可不是你。”

    以前的庞世英从不相信什么大儒什么专家,他认为自己是世间最聪慧的人,所以目无余子,只有自己亲眼看到,亲身试验过,才会认可。

    庞籍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种情绪不对头。

    像是无言之后的诡辩。

    一个固有的观念被打破了,别说是庞籍,就算是范仲淹来了也得变色失态。

    庞世英很生气,他说道:“可是秦先生说的并无错处,他教的那些都有道理……道理,能经得起验证的才是道理,爹爹,您知道什么是流速吗?您知道什么是流量吗?您知道河道的断面对流速的影响吗?”

    他渐渐昂首,语气激烈:“这些您都不知道,满朝君臣也不知道,可任何事情都该经历了查证、分析、决策方能实施不是吗?而不是君臣在一起拍个脑袋,就想疏浚横陇河道……那是黄河啊,不是能儿戏的!”

    这是一个倨傲的儿子,他言语强横讽刺,将满朝君臣都抽了一耳光。

    查证、分析、决策……

    三步走,很简单的三步。

    可大宋君臣就蹲在汴梁城里研究画图,然后就准备实施了。

    仅凭着那一点信息,连切身验证都没有,就作出了疏浚横陇河道的决定,这是什么?

    这是拿大宋的未来开玩笑。

    庞世英觉得语气不大好,就放低了些声音:“爹爹,您去查证过吗?南北都去过吗?还有横陇河道,您觉得这条百年来的古河道,之所以能延续至今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黄河的流速恰好可以支撑他的容量。而现在你们要疏浚……说白了说是拓宽,可拓宽之后的流速和容量你们计算过吗?”

    计算个毛线!

    这事儿谁能算得清楚,就算能,谁又会闲地没事儿算这个,倒不如疏浚时多挖一锄头来的实际。

    大家都是听了一耳朵,然后就觉得理该如此。

    固有的观念让他们连猜测都懒得猜测了。

    庞世英想起秦为的话,就低声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天下事哪有这么简单,学得再好又如何?没有实际考验,都是纸上谈兵。”

    你说读书人都是花架子?

    这是读书无用论?

    庞籍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到了天灵盖,下一刻就会出手揍人。

    他努力压下胸中的怒火,淡淡的道:“黄河决堤只是因为河道里泥沙淤积罢了,横陇河道就是因为流速太满了,所以才会积於……但若是改道六塔河,到时流速快了,河沙自然不会积於。”

    这是他的理论支撑。

    河水流速慢,泥沙淤积就会加速,只要河水流速足够快,那些泥沙就没有机会沉淀,只会越冲越少。

    他不禁生出了好胜心,想看看这个自小便聪明的儿子,还怎么能和自己辩驳。

    庞世英却悄然抬头,面带微笑,很自信的那种。

    这种笑容庞籍以前也见过,这是聪明人特有的笑容,只是今日再看,他总觉得这笑容与谁有几分相似。

    庞籍心中一个咯噔——秦为!

    他回想以前见过秦为的几面之缘,那种笑容与现在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