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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灰白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掌心覆盖着指尖,自然得仿佛他们是最亲密的人——实际正是如此。

    白礼牵着她的手,朝漆黑的巷子深处走去,不必担心眼前的一切所透露出来的诡异,也不必去想死去的人是如何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原本冰冷腐烂的手,如今也真实地与她十指交握,散发着感人的温度。连周围的雾气都淡了许多。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至少青橙认为,就算什么也不做,能这样看着他,感受着他的怀抱,哪怕是立即死去,她也心甘情愿。如果这是梦,那么她宁愿永远也不要清醒。

    人们所许下的愿望,被纳进一盏盏天灯中,顺着湖面缓慢地流向远方,在那里的尽头。

    是一片巨大的芦苇丛,远离了市区的这里已经人迹罕至,偶尔会有一两只野鸭发出凄楚的鸣叫,然后贴着湖面一凛而过。

    要说唯一的美妙,清透的月光将芦苇丛照得一览无余,而丛中却已现出点点亮光,是萤火虫,停靠在芦苇上,随着二人走过,荧荧绕绕地飞起,映着天月与星辰,说不出的美妙。

    然而青橙的心思全然在白礼一人身上。

    他一路低垂着眼帘,紧紧握着她的手,不住摩挲,偶尔抬眼看到她正注视着自己,便飞快躲开视线,黑脸上居然也现出了红,他从小便是任性的,惟独面对她,才能永远显出少年才有的青涩。

    青橙,你今天很美。

    今天母亲特意为她梳妆过,原本的马尾披散在脑后,一半被梳成好看的发髻,头上别着的便是他曾经送给她的发簪,原本的紫衣也换成了雪白的罗衫。裙衣上绣着月色花纹。

    青橙很少有过如此婉约女性的打扮,只是没来由想到了那人曾说过的,偏女人,不适合你。

    如今看到了那枚簪子,竟也没有拒绝郭芙蓉为她准备的衣裳,其实她,只是希望,能成为配得上这枚簪子的女人。

    你今天也穿白衣呢。

    难得听到一句,久违地,不用任何武力胁迫的赞美,青橙的脸颊飞快跃起红晕,无论武功再高,她也只是一个渴望得到爱人赞慕的普通女子。

    而白礼,是扔到大街上都没人能看出来的路人长相,如今一身白色长衫,却也显出一股俊逸之风,二人衣着同色,真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很快,他便要离开她。

    白礼扬起更深的笑容,如果不这么做,他担心内心最后一根弦将会被扯断,泪水会肆无忌惮地汹涌,然后散成雾气。

    到底是一生都无法放下的爱人啊,果然还是要伤她最深,如果能有来世,让他狠狠地被她伤害,来偿还这一世的罪孽。

    不是第一次感到了意识的最终消亡,他终究还是在现实与虚幻中苦苦跌宕,如今,所有的执念都无法维持了吗?他终究还是要完完全全离开这个世界,再次狠狠地离她而去。

    不行,至少要让青橙知道——

    白礼,能不能,再抱抱我?迷乱的思绪被打断,是了,是这样的。

    如今的青橙,哪怕将他当做一个梦,一个虚影,都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跟他到这,不是认为他活着,而是因为他出现了。

    她看到了,她感受到,所以便苦苦追寻,哪怕深陷在幻境中,哪怕永远不醒,也要跟他在一起。

    青橙——

    悠长的叹息飘散在周围,白礼伸出手臂,将青橙轻轻拥入怀中,温暖的温柔的他曾千百次伸出手却最终颓然的接触。

    他落泪了,这一年来比悲伤更加冰冷人心的寂寞,孤独,无从排解痛苦的时光。在这一刹那被救赎。

    如今,哪怕是魂散魄离,不后悔,只为这一个能倾听彼此心跳的,拥抱。

    。。。。。。无碍。。。。。。

    青橙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仿佛松开手便丢掉了全部,闷闷地出声,难以想象其中压抑了多少。

    而嘴角却倔强地勾起一丝弧度,:足够了,白礼,如今。。。。。。我很幸福,只要。。。。。。只要能再见你一面。

    哪怕,此后迎来更为残酷的地狱。

    白礼,我。。。。。。

    手臂不约而同地收紧,就连这虚影,也快维持不住了吗?青橙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挣扎,连同向命运的,最终妥协,哽咽着开口:。。。。。。我会好好活下去,为了能够记住你。。。。。。

    。。。。。。

    青橙被扶开,对上一双深情的眼眸,白礼嘴角挂着笑,嘴一张一合,随后便轻凑过来,青橙闭上眼。

    感到一阵柔软带着无法言说的感情覆上自己的唇,一恍而过,她的面前是大片大片的芦苇,还有飞扬而起的萤火虫。

    她看到手中握着那两枚同心结,被串在了一起,不可思议地形成了一颗完整的珍珠。

    青橙抱着胳膊缓缓蹲下,无声的告白四散在空气中。

    青橙,我爱你。生生世世,我只为你而活。来生,我要找到你。

    ——一定。

    当青橙发现天边已破晓时,她的泪水已浸湿了膝盖上的裙衫。

    正月十五的尾巴刚刚过去,新年留下的喜庆也渐渐被日常的琐碎取代,大家仿佛又回到柴米油盐的生活中,街道旁又恢复到往日的喧闹取代,位于闹事东侧,新落成的侍郎府,倒显得一片宁静。

    吕家向来都不张扬,加上吕轻侯行事的风格,也少有人拜访,如此一来门前更显萧条,这也倒合他的心意,初一刚过,青柠便因公事离家,如今能留在膝下的,好像也只有青橙了。

    他知道留不住的。

    当青橙背着行囊打开门看到同样装备完整,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的郭芙蓉时,忽然就颓然了。然而,心里的某个地方却渐渐开始融化——自她回家起,就已经开始的。

    娘,真的不用向爹知会一声么?

    不用管那个老东西。

    郭芙蓉一身黑衣,戴着斗笠,一如多年前离家的那个负气大小姐,外面的世界总是那么奇妙,吸引着她们这些被禁锢在家中的女子,最终将整颗心沦陷在江湖里。

    好久,没有品尝过逃跑的滋味了。

    郭芙蓉唯一的骄傲,便是有了两个出类拔萃的女儿。她或许永远也不懂青橙为何苦苦坚持,但她却知道这失去二字的含义,人的坚强总是有底线的,何况,是自己的骨肉?

    她不能让受了伤的孩子一个人。

    青橙愣了片刻,最终无奈地笑笑,不用想,也应该知道老两口又为了哪些琐事发生了争执,而老吕的身体又不能如过去那般任娘扑打,后者发泄无门,自然是要找机会让前者跳脚一下的。

    离家出走,确实是一个主意,老吕看到桌上一页信纸时,顿时两眼发黑,差点没背过气去,合着手四下奔走,而始作俑者早已带着小女儿,离开京城,浪迹江湖去了。

    娘,我们去哪儿?望着前面那个意气用事,明明快半百的人了,却还像个小孩般任性的长辈,青橙除了无力还是无力。

    娘带你去个好地方。

    随意地抽打马臀,郭芙蓉两眼放光,扬天大笑:论行走江湖,你一定不如我,还记得娘过去给你讲过我初涉江湖的事迹吧?那是过一山平一山。。。。。。西凉河的土匪,葛家庄的恶霸。。。。。。

    青橙腹诽:。。。。。。我记得白大爷不是这样说的。

    通往不知名方向的尘路上,话语伴随着马蹄传得很远很远。

    嵩山,半山腰

    仿佛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老者缓缓张开眼,嘴角浮出一个笑容。

    一阵银铃般的女声响起:好险好险,果然未没了师傅您的名号。

    名号,都是天下人给的,如今的天下,又有谁能记得我嵩山崔元子?老者缓缓站起身,少女迅速上前搀扶,前者拄着拐杖迈着步子:如今,也是一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呀,当初那人过来时,已是奄奄一息,如今,总是要苏醒了。

    怎么?你不开心?

    那人醒后,总会有些变化的吧,今后会发生什么,我只是不安。

    一切自有定数。。。。。。

    二人离开了房屋,屋内弥漫着一股陈年积攒而成的淡淡药香,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满头银丝,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只是胸口正微弱地起伏,静谧的房间内,只有他的心跳在轻轻震动。

    此刻,千里之外,盘腿而坐的宋离猛地睁眼,目露一道精光。守在一旁的邱禄儿吓了一跳。

    他几乎是脱口叫出声:是了!

    是。。。。。。是什么?禄儿被眼前的一幕惊到,揉了揉眼睛:阿离哥?

    走!宋离眼中散发一种狂热,亦或是解脱,他一会儿仰面大笑,一会儿喟然长叹。似在笑自己,笑一直困扰其中,被表象蒙蔽的自己,叹世人,叹那个人的执着,竟能做到这般。

    他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了禄儿的手。

    去找青橙!快!

    青橙忽然觉得,这几个月来,自己的全部情绪比这一年来加起来都多。宋离所带来的消息令她震惊得不能自已。

    所以当她飞奔在路上时,全身的气血都在翻涌着,周围的景色太不真实,她一时间竟分不出自己究竟身处何处,是梦境还是现实。

    ——都不重要了,无论是在哪里,只要白礼还活着,那么她就会留在那个地方与他相会。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声音模糊不清:求求你了。。。。。。哪怕是个梦境,她也觉不会放弃。

    白礼在哪儿?他还活着对不对?!

    面对青橙连串的质问,白展堂只有沉默。

    青橙,你先别激动。佟湘玉来回看着两人,担忧不已,一旁的郭芙蓉拉住激动的女儿:青橙,你胡说什么呢?白礼已经死了。

    胡说!他根本没死!我看到。。。。。。

    白展堂双手握拳,厉声道:青橙!白礼早就死了!那日,他死在你怀里!你亲眼,看到他死去了!他就葬在山上!那日——他竟被眼前的一幕生生噎住。

    青橙像断线的风筝般跪倒在地,双目无神,声音越来越低:求求你们,让我见见白礼好不好?

    她倒地的同时,一口含着长期悲痛郁结于心的血自她口中喷涌而出,青橙的肩头不住颤抖,面色苍白,竟是走火入魔的境况。

    白展堂飞速封住她的穴道,看到她被自己的功力震晕过去,终于沉重地叹了口气:你又何必。。。。。。

    崔元子做事向来一物换一物,他曾欠我一个人情,却远不足救白礼的命,唯一的条件,就是将白礼——他所救回来的白礼,永远留在那个地方,切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也就是说,就当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对于白展堂,能保住儿子的命,就已足够,哪怕——今后再不能相见。

    青橙,你想清楚了,你就算去了那里,也不会见到白礼的。而且崔元子的内功深不可测,当年就连你姥爷,也未曾在他手下走过一招,硬来是不可能的。

    ——这些都不重要。

    白展堂永远无法忘记,青橙说这句话时理所当然的神情,他曾以为,人的一生或许会有这样的刻骨铭心。

    但总会有人,有时间,去淡化这些曾经在生命里留下的印记,等将来回想起,还会觉得好笑。

    他现在才明白,当初对展红菱的放手,来源于不够爱。

    年后的天气依旧冰冷刺骨,而嵩山远远望去,像是戴了一顶白色的帽子般,静静地在群山中沉默着,像是等待远方的归客。

    青橙宋离和禄儿到达这里已经三天三夜了,山林间遍布雪景,他们走过了每一处险地,却找不到一个人影,连宋离都放弃了,远远跟在不肯罢休的青橙身后,走几步喘半天。

    过了许久,青橙才等他慢慢晃过来,看到这个俊秀的白衣男子一身狼狈的样子,青橙皱眉道:阿离,你不用跟着我的。

    我不是跟着你,我也是来找崔元子的。

    宋离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神情无比失落:我这毛病,是天生的,崔元子可以帮我,可是我只听说过他这人,从未打听到他的去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

    他看看灰白的天色,和周围惨淡的景象,眼神渐渐黯淡下来:恐怕,这个崔元子根本就不会让我们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