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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恨不抗金死(九)
    正午,小五和捕快们奋力推着绞盘,旅顺的城门再一次被缓缓打开。

    这些捕快是旅顺知县的心腹,在知县被逼上吊后,县衙的属员们大多都作了鸟兽散,而一部分耿直的官差则在捕头的带领下暗中观望,以求能够有所作为。

    在看到城内巴牙喇骑兵被拼光之后,他们被钟字营所感召,再一次穿上了官服,和幸存的小五集结在一起控制了城门。

    东江军在南关岛阻截了数个时辰的后金骑兵冲击后,终于战线崩溃,仅有主将率领亲卫们突围而出。

    毛文龙策马来到城郊,他身上甲胄沾染了一多半的血迹,身后仅剩三百多名部曲。

    经过一夜的急行军,人马早已经疲惫不堪,看到旅顺城门口大开时,顾不得再次核查,毛文龙直接领着手下鱼贯而入。

    在东江军入城后一刻钟,后金军的先锋部队便已经来到了旅顺城下。

    先锋斥候们尝试在城楼下进行箭雨抛射,等待着旅顺能够和辽东其他小城一样投降,然而回应而来的却是一发佛郎机炮的近距离轰击。

    炮弹虽然偏移了目标,但惊起的尘土却着实吓让斥候们吓了一跳,他们即刻勒马分散后撤,消失在了城郊。

    打中了,打中了!

    城楼上,集结起来的捕快们大声欢呼着,小五同样面带微笑。

    不多时,东江军冲上了来,快速占领了城防碍口,并且包围了还在炮位上鼓捣佛郎机的捕快们。

    毛文龙迈着沉稳的步子登上了城楼,血迹未干的甲胄下,他面色如刀割般结满风霜,目光如炬。

    小五连忙收起了脸上的神情,快步上前半跪在地抱拳说道:钟字营已完成任务,旅顺内暗敌已经肃清,军资武库完好,随时可以接收。

    你们还剩多少人?

    两个,千总就剩一口气了。小五大声回答道。

    毛文龙神色如常,大步上前将小五扶了起来。

    城中守军还有多少人?知县在哪?

    小五努力控制着情绪,手指着身后的十几个衙役捕快说道:守军就剩这些巡捕了,别人都逃了,知县在动乱中被本地豪绅黄树逼得上了吊。

    黄树在哪?

    小五沉默了片刻,随即昂声说道:肃清暗敌时,被我们全杀光了,一个不留,查抄家产已经全部入库。

    毛文龙复杂地看了一眼小五,旋即点了点头。

    给你一个百户,你带着他们去接收军资。

    遵命!

    小五大声抱拳行礼,亲卫中一名百户官出列,和他一起下了城楼。

    旅顺城楼上,毛文龙看着城外若隐若现的后金旗帜,不由得握紧了刀柄。

    旅顺东避医馆,日上三竿。

    医馆掌柜兼大夫吴东避已经五十六岁了,日常里他每天只接诊十个病人便要打烊收工和友人们搓麻将,打算在这种昏昏沉沉,嬉嬉闹闹的生活中结束一生。

    然而即便是每天十个病人,却让他成为了旅顺城中名望最好的大夫,仅仅是因为他从来不挑病人的身份。

    然而此刻他已经熬了一夜,且没有丝毫困意,他医馆的门板被钉在了六张方桌子上,临时改成了一张病床,上面铺了一层棉毯子。

    墙壁上的空药厨被塞得满满当当,药房的掌柜们合资凑了一辆驴车,在码头劳工,纤夫的帮助下拉来了几乎所有种类的药材。

    人群在聚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躺在门板上的那个人身上。

    旅顺口最好的两个铁匠正在火盆里加热着钳子和刀片,他们两家原本是死对头,然而却破天荒地开始配合起来。

    生锈的医刀以极快的速度被重新打制了出来,并且用的都是上号的百炼钢。

    小餐馆的老掌柜招呼着伙计从后厨抬来了一口大锅,裁缝铺里的中年妇女们聚集了起来,在青楼老鸨的带领下在大锅里煮着丝布。

    教坊司的头牌名妓们放下了琵琶和琴弦,同丫鬟和侍女一起端着热水来来回回在医馆内外忙前忙后,有的煮着中药,有的拿着烟草梆子驱赶着蚊虫。

    吴东避,巧红与吴刚,他们是旅顺名望最高的坐堂大夫,手最巧的裁缝,制甲经验最丰富的铁匠。

    三个人围在临时搭建的门板床前,紧张地拆卸着钟林身上甲胄。

    他们的动作必须缓慢而精准,长刀径直插入了钟林的胸口,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形成了一种平衡堵住了伤口,但稍有不慎仍会引起大出血。

    三名年轻丫鬟不断地用干毛巾擦着他们额头上的冷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三层甲胄,必须要先把外层的棉甲剪开,防止棉甲里暗藏的甲片乱动,巧红你的剪刀必须沿着棉甲外层的接缝剪开,不能差一丝一毫。吴刚指着棉甲外层上密密麻麻网格般的凹缝,小声说道。

    巧红点了点头,她将头发盘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手中的剪刀如蜻蜓点水般在棉甲外层切开了一个口子,小心地将表层的皮革拆了下来,一点都没有碰到内部的结构。

    吴刚拿起小钳子,小心地将暴露出来的小甲片一点一点剪去连接,紧接着巧红用另一把镊子将松动的甲片快速捡出。

    原本明军的棉甲内部因为贪污,几乎没有任何甲片。

    然而钟林身上的棉甲却是实打实的没有一丝偷工减料。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半个时辰后,伤口周围最后一块甲片被取了出来。

    吴刚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小腿颤抖地往后坐在了椅子上。

    老吴,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巧红轻声说道。

    吴东避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刚,弟妹,你们放心,哥哥的手艺还没有丢。

    同一时间,新打制的医刀被送了进来。

    吴东避小心地将医刀排在了桌子上,转头嘱咐道:你们且出去,门不要大开,病人不能受风邪。

    吴刚夫妇朝着吴东避深深作揖,缓缓走出了医馆。

    毛文龙远远就看到了百姓聚集在医馆前,他微微皱了皱眉,身旁亲卫想要上前驱散,却被他挥手阻止,他翻身下马慢慢走了上去。

    东避医馆前,汇聚而来各行各业的百姓们,他们手中皆拿着檀香,跪在地上地朝着医馆里默默祈祷,没有一丝声音。

    吴东避再次细细打量了一遍钟林胸口的刀伤,他整整一夜都在研究这个伤口。

    长刀已经插入了胸口将近一尺,必须要将插入胸口的长刀拔出——以相同的进入路径。

    然而雁翎刀的弧度成了最大的阻碍,稍有不慎便会直接切到心脉。

    他看着钟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庞,苦涩地开口说:千总爷,这刀不能不拔,您可千万要忍住了,不能就这样走了。

    随即吴东避小心的将双手握上了刀柄,一旁三名年轻丫鬟两人手捧纱布,一人手捧着医刀。

    四人互相示意了一眼,吴东避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倒数了三声。

    医馆外的百姓们举着檀香不停朝着各方神佛拜着,他们不想让这个能够保护他们的军爷就这样死了。

    毛文龙和他的随行家丁们同样都拿了一根香,在医馆外列队静静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