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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恨不抗金死(一)
    你还趴在那里干什么,赶紧回来。

    你让我看看,没准咱儿子就在里面!

    你赶紧回来,那些鞑子放箭凶的狠。

    深夜在旅顺城中扬起的马蹄声吸引了不少熟睡中的百姓趴到各家的窗户前观望,常老三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土生土长的旅顺人,在城里开着一间修鞋铺子,平日里靠着给过往海商修鞋谋生。

    和老妻两人挤在一间二层小宅子里,生活虽然穷困,但他们每年都能收到从军的儿子寄来的军饷,倒也还能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活。

    面对老妻的拉扯,常老三固执地在窗口一动不动,眼睛顺着拉窗的一条缝往外看着。

    他们的小宅子正好在街道的转角,从风水上来讲这是大凶大冲之地,但正因于此,这小宅子的房价出奇地低,常老三靠着几年前儿子寄来的人头赏盘下了这间小宅子,开了这间修鞋铺子。

    钟字营的马队正好就在常老三的修鞋铺下列阵。

    满田上回来信说,他当了骑兵,有了自己的战马。

    有马怎么了,难道还能长翅膀不成?

    你个老婆子,胡咧咧什么呢,有了马跑的就快,没准就能路过咱家看看,唉唉,你干什么呢,别挤我。

    常老三被自己老妻一把挤开了身位,你个瞎眼的东西,晚上能看清东西?

    那行,你好好瞅瞅,楼下这批马队里有满田没有。

    老妇人小心翼翼地将拉窗又开了一些,微微探出头,借着月光仔细分辨这楼下马队上的人脸。

    从开元镇起始,到旅顺口,我们连日血战

    钟林拔刀做战前动员的声音着实吓到了每一个在窗子后观望的百姓,寻常时候这都是兵油子们借机敲诈勒索的信号。

    然而随着钟林的话语逐渐清晰,整条街的人都好奇趴在了自己窗户后,仔细地侧耳倾听。

    你说,满田会不会

    老妇人担忧地说道。

    瞎说什么呢,他可是千总的家丁,怎么可能。

    可刚才

    唉

    常老三叹了一声,小心地把一张桌子靠在了墙边。

    这好好的溜进来一队建奴这叫什么事。

    钟林看了看手中的钱袋,正要抛向空中,眼角余光却看到了二楼半开的窗户里,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奋力伸着头张望着,不由得心头一颤。

    掂量了手中钱袋的分量,确定不会砸伤人后,直接抬手扔进了常老三的修鞋铺里。

    两个老人被突如其来的投掷物吓了一跳,踉跄地互相搀扶才没有摔倒。

    让你别把窗开太大,你怎么

    常老三支撑着拐杖上前把窗户关了起来,又把老妻拉到了一边,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屋外如下雨般响起了铜钱和银两打在墙壁和窗台上的碰撞声。

    这这些军爷

    老妇人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钱袋子,一时间不知所措。

    反应过来的常老三拿过钱袋子,把上面的松紧带拉开,里面是整袋的散碎银两和铜钱,最下面压着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这是那个总爷的钱袋子,他刚才看了一眼咱这里。

    老妇人刚才一瞬间和钟林四目相对,心中升起了些许恻隐之心。

    那个总爷,刚才看咱这里就好像满田那时候离家参军的时候

    你咋那么能说呢,总爷还能当你儿子不成,快,去点个烛来。

    常老三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和老妻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艰难地看着纸上的内容。

    这写的啥啊?

    常老三斜眼看了一眼老妻,没好气地说道:俺看你小时候的社学是白上了,大几十岁的人了,字都不识。

    要不是嫁给你后几十年整天忙这忙那,没能温习功课,俺好歹也能是旅顺口里的才女。

    美的你,还才女,才女都是让那些老爷们收了当小妾的命。

    昏暗的烛火下,常老三支支吾吾地读起了纸上的内容。

    骑伍长胡思,战殁于太子河,抚恤银五十一两,米三十六石;三眼铳骑手赵长一,战殁于太子河,抚恤银五十一,米三十六石

    这是这是

    老妇人听出了常老三话里的意思,看着那本的小册子,上面用细细的碳条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不由得眼眶发红,一手捂住了纸面,低声凄然说道:你别说了,要是满田在上面

    常老三恍然大悟,连忙合上了册子,颤抖着说道:满田那时候,是跟着哪个总兵来着?

    我哪里知道我哪里知道

    快想想,仔细想想!

    常老三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老两口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小册子的封面上。

    隔壁老王头家的小子,去年就收到了战死的抚恤,说是三年前就战死了。妇人声音凄凄地说道。

    咱的满田,这几年时常有银子寄来,不会有事的。

    常老三说着,再一次颤抖着翻开了册子,上面以时间顺序记载了每一个士兵,他们从三个月前常满田最后一次家书上的写的日期——五个月前,开始一个个查找。

    牛七,赵树,卢胜,文有五

    日常里兼做账房的常老三眼睛快速适应了昏暗的烛火,开始一目十行地查验着。

    一直到最后一页,都没有发现他们儿子的名字。

    正当两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翻开了最后一页,常老三习惯性地读了起来当做劫后余生般的庆祝。

    此册已然写尽,然本营尚未脱险,今与大帅商议于旅顺作决死一击,故将本营剩余六十二人名册记录于此,望有缘人记之,以证我辽东军中亦有守土死战之士,名册如下:开元辽军马营千总钟林,马营副千总孟恩

    常老三的双手再一次颤抖了起来,老妇人同样睁着眼睛,仔细分辨着信上有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个名字。

    马枪手赵广,三眼铳手刘吴起,斥候常满田

    常老三的喉咙突然被堵住了,哽咽着不能言语。

    绝不后撤!

    绝不后撤!

    绝不后撤!

    屋外的街道上喧闹了起来,黑夜里降下一声惊雷,街道上骑手们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朝着前方怒吼三声。

    杀!

    钟林一声震喝,率先拍马冲了上去,骑兵们同样嘶吼着紧跟着往前冲锋。

    常老三和老妻勉力从地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涌到了窗前,用力推开了拉窗,却只见楼下的骑兵们冲锋的背影,他们长刀前指,朝着迎面如潮水般的建州巴牙喇骑兵冲去。

    巴牙喇骑兵们同样齐齐发出一声战吼,如离弦之箭般往前碾压而去。

    满田!满田!你回来!

    老妇人拼尽了全力,大声朝着向前冲锋骑兵喊道,然而她这微弱的声音被无情地淹没在马蹄声中。

    常老三紧紧抱住了妻子,防止她从窗户上跳下去,而目光却死盯着前方明军骑兵冲锋的身影,常年患有夜盲症的他眼前竟然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