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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茶室已经坐满了，新来的客人都没有了座位，只能看看旧书便离开了。这时进来一个书生，只见他很高大，穿着青色的袍子，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衣服很整洁但是有点破旧，进了闲得阁他便往里走。

    钱少中赶紧去招呼客人，这个客官，你是要看书，还是买文具。

    我想找掌柜的。那个人声音很温和，看着样子也文质彬彬。

    钱少中跑进里面找谢勇松，掌柜的，有个客人要找你。

    谢勇松走出来，这位客官有何指教？

    只见那位客人走到谢勇松跟前，掌柜的，多年前，我曾经在店中预定了一本书，只因一些事情急着回乡，就没有来买，我知道时隔多年，可能书已经售出了。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还有没有。那位客人声如洪钟，官话带着轻微的山东口音。

    一般付了预付金，小店会给客人保留一个月时间付款，之后，便会再找有缘人。不过，客官定的书叫什么，或许未售出也未可知。谢勇松客气的回复。

    书名叫金石撰，是庄广汉先生的著作。

    谢勇松眼睛亮了，恕小老儿眼拙，客官可是青州方鸿宾先生？

    先生不敢当，在下便是方鸿宾。掌柜的可是还记得我？

    先生预定的书，店里还有存着，并未售出，请先生出示画押的预定金凭证，付剩余的货款就好。

    只见那个客人大为感动，多谢掌柜的，我只是没想到，九年了，掌柜的还给我留着此书。这便是凭证。他掏出了预定金的收款凭证。

    我坐在里间的藤椅之上，看看手中的金石撰，还有大约十页就能读完，也就需要大约半个时辰。

    谢勇松走了进来，压低声音，东家，你看，有多巧，九年都没有来的客人，竟然今日来了，这本书，或许我回掉他？

    你要不陪他去茶室坐半个时辰，就说库房要找一下书？

    谢勇松有点为难，也好。

    方先生，库房还要找一下书，账簿上是有的，不如请你移步到小店的茶室喝一杯茶，稍微等一下可好。

    谢谢掌柜的，我就在这里等吧。

    无妨无妨，还是去茶室坐一下，我请客，小店的新茶和点心一绝，先生可以慢慢享用，免费的，不用先生出钱。

    这，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方鸿宾答应着，随着谢勇松往外走。

    我静气凝神，快速的读了剩下的十页书。一边哀叹，这个时代真是不好，要有手机，扫描一下页面，或者拍一下，哪里需要那么着急。还好，我速度极快，不出半个时辰就读完了。

    拿给谢勇松的时候，谢掌柜麻烦你问问这位方先生，为何对此书念念不忘。

    过不多久，谢勇松进来，东家，那位方鸿宾先生想见见东家，他说他钦慕书的作者庄广汉先生，难得遇到有缘人，也喜欢金石撰，他还有庄广汉先生的其他著作，还望与东家细聊。见我面有难色，东家，要不我去拒绝吧。

    倒是无妨，你请他进来好了，只不过，你不要同他说，我是闲得阁的东家，就当我是一位普通的官家小姐就好。

    谢勇松应声而去，过不多时，领着方鸿宾进到内堂中。这位是青州的举子，方鸿宾先生。这位是夏小姐。

    我对他点点头，并未起身行礼。只见这位方鸿宾先生，身材高大，肩宽背厚，看着和赵鸾差不多高，但是壮实很多，一张国字脸，剑眉，细长的一双凤眼，鼻梁高挺，一张虎口，薄薄的嘴唇，看着英气勃勃。青州方鸿宾，见过夏小姐。

    方先生坐。我淡淡的笑着。今日我穿的很随意，一袭鹅黄的春衫，没有太多华丽的首饰，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姐。

    杏仁端上了茶点，我最近喝明前的新茶有点腻，因此，杏仁给我上的是茉莉花茶，至于点心则是彩云斋的玫瑰酥和一些干果。

    金石撰，是我最近在谢掌柜这边看，他说已经有人付了定金，因此说什么都不肯卖给我，我就只好抽空在店中看。刚才还有几页没读完，就让掌柜的请先生稍等片刻，是我唐突了。

    方鸿宾颇为局促，哪里哪里，我定书是在九年前，是谢掌柜高义，竟然时隔多年，还替我保管。只不过，难得有人同我一样，喜欢庄广汉先生的金石著作，夏小姐可是对金石有研究？还是同我一样，仰慕广汉先生的才学？方鸿宾提及庄广汉，竟然一脸向往，说话也利索许多。

    我对金石没什么研究，偶尔刻一两枚闲章而已。至于庄广汉先生，倒是不曾了解过他本人，只是读这本有关金石游记，我当游历山川的闲书看而已。

    方鸿宾眼神略微黯淡，随即又调整了一下，原来如此，广汉先生是金石大家，又诗书画俱佳，可惜我晚生了十数年，没有福气一见先生风采。

    嗯，庄先生文笔很好，写的文章引人入胜，就我这种毫无文字根基的人，也可以读得兴致盎然。文字般若属于极好的人。大学问家果然就是深入浅出，可以用浅显但是不粗鄙的文字，记录最雅致有趣的事情。

    夏小姐高论，我一直都没有想过，为何读有些大学问家的著书就觉得晦涩难懂，唯独庄广汉先生的书，每次读都爱不释手。不错，文字浅显易懂，又传达了深意，确实如此。方鸿宾眼睛发亮。

    我喝了口茶，方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既然先生那么喜欢此书，为何当初没来买？

    方鸿宾微微局促，还是开口说了，当初是秋闱入闱之前，我偶然来闲得阁，一见此书，就欣喜不已。只是从春闱入京，我一直在山东会馆居住，过了多半年，已经囊中羞涩，只付了定金，想着不日高中，自会有票号贷款于我，高中之后又可入朝为官。谁成想，秋闱失利我便回乡了。

    我望向了谢勇松，谢掌柜赶紧说，这本金石撰是绝版，当初广汉先生刊印了不过一百本左右，加之有些年代，又不是热门书籍，所以，此书要三两银子。我微微点头，望向方鸿宾。

    我本想着三年后秋闱再来，若掌柜的给我留着，便来买下。谁知相继遇到父母亡故，我要整理祖产，加上为父亲母亲守孝，便到今年才凑齐了盘缠，进京赶考。说到最后，方鸿宾有点羞涩，声音也慢慢放低了。

    原来如此，也是机缘巧合，我可以一读金石撰，不然，都不知道还有如此有趣的书。我笑了笑，看看方鸿宾略显破旧的青袍，想来这位方举人这些年过的日子并不富裕。三两银子，对于穷苦人家是可以过一年的，买一本闲书，还是二手书，确实价值不菲。不过，他也算是很喜欢庄广汉了，竟然省吃俭用也要买。

    方鸿宾起身，对我作个揖，今日与小姐有缘相见，实属方某有幸，方某还要读书备考，这就告辞了，多谢小姐的款待。

    看样子他觉得我不是庄广汉的粉丝，没什么兴趣和我聊天。我淡淡笑了一下，吩咐谢勇松，谢掌柜，你从柜上支十两银子，送给方先生，作为备考所用吧。

    这这么敢当，我与小姐非亲非故，方鸿宾不能受小姐如此大馈赠。方鸿宾又是作揖拒绝。

    我对谢掌柜挥挥手，让他去取银子，店铺赞助举子科举，也是有先例，方先生九年仍记得来购书，也算是一段佳话。日后先生高中，记得宣传闲得阁便是了。

    方鸿宾有点踯躅，看看谢掌柜，不知道该不该拒绝，谢勇松发话方先生，这位便是我们闲得阁的东家，东家觉得可以赞助方先生会考。然后，谢勇松就去柜上取钱。

    多谢东家高义，只是我学问有限，九年前都名落孙山，只怕辜负了夏小姐的好意。

    无妨，你好好备考就是了。庄广汉先生与我颇有渊源，你倾慕广汉先生，也是值得嘉许了。我淡淡的说着，不带太多感情，看见谢勇松已经回来，就示意他送客。

    方鸿宾跟着谢勇松往外走，谢掌柜，你们东家真是大方。

    方先生无需客气，这瓶墨汁是小店的新品，可以不用磨墨便写字，先生可以试用一下，若好，以后多多光顾小店。谢勇松陪着笑。

    多谢多谢，方某无以为报，定会在山东会馆多多宣传闲得阁。

    不过，方先生宣传闲得阁便是，最好忘记今天见过东家的事情。我们东家身份特殊，不欲人知。

    方鸿宾赶紧鞠躬，谢掌柜放心，鸿宾定然不会说什么，只认识谢掌柜。

    谢勇松送走了方鸿宾，回来复命，东家，我送走了方先生，还赠予他一瓶墨汁。

    不错，谢掌柜越来越厉害了。店里拨出一百两银子，赞助类似方鸿宾这样的入京举子，秋闱还有几个月，各地举子都会陆陆续续来京。今年春闱这批基本上都知道闲得阁的复习资料和墨汁大礼包。但是秋闱这些举子是往年科举未中的，你观察一下来店里的外省举子，找一些可以投资的，赞助他们每位十两银子，这些人务必是寒门子弟的，无人问津又有才学的。方鸿宾算第一个，你再找九位赞助，万一这些人高中，便是我们店铺最好的宣传。

    谢勇松点头如捣蒜，东家真是心善，寒门子弟能中进士的微乎其微，好在我大周不许王公弟子科举，只有官宦人家的子弟和平民子弟可以通过科举走进仕途。而赴京赶考的盘缠真的是很多寒门子弟的阻碍。即便各地会馆由各省的商贾凑钱开办，收较低的费用，也是很多举子无法负担的。毕竟，谁家可以养一个正值劳动力强的人十数年，一直苦读。

    我们是商人，赚钱天经地义，不过，看见贫苦努力的人，帮一把，也是应该的。今年闲得阁几个月就赚了一年的钱，拿一点出来赞助读书人，也是应该的。